九转天梯,顾名思义,要顺着崖壁,转九道弯。
但上了石梯没多久,宝夏就开始觉得这路走着难受。
石梯密密麻麻的,每一层都十分短,十分窄,将将容下一个人的脚,又挤挤挨挨,走在上面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正常迈步子,得侧着身,踮着脚,跟走在刀山上似的,小碎步一点一点往上挪。
偏偏路又是螺旋状,外围空荡荡的,走的时间长了点,就开始眼晕,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踩空掉下去。
宝夏前面是银发老奶奶。眼见她双腿发颤,拽着锁链,一步步哆嗦着往上爬,宝夏都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偏偏宝夏后面的人还一直催:“喂!能不能快点啊!走那么慢要走到天黑啊!”
宝夏忍了半天,停下来,对后面的男人说:“前面是位老人,已经尽力在爬了,稍微体谅点行吗?”
男人一听就要发火,但宝夏恶狠狠地说:“你再催,万一晃了我的神,让我不小心掉下去,我死也会拉上你!”
“不信你就拿命试试!”
男人看了眼宝夏,老实了。
宝夏转过头去,接着挪步。
爬山的路枯燥而漫长,连带着宝夏都有些心烦气躁,但此时已经没了回头路,她只能忍着耐性,一点一点蜗牛爬。
到第三圈的时候,下方的树梢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雾还是云层悄然围上来,遮挡了大部分视野。目光所见,只有阴沉沉的天光,层层叠叠的石梯,以及对面远方同样陡峭险峻的绝壁。
宝夏的腿开始发酸,长久往复的抬脚落脚让她脚筋有发抽的迹象。
第三圈半,前后两声绝望的尖叫贯彻山崖。
但宝夏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一时都不敢动,宝夏趁机停下来,一手死死拉着锁链,另一手勉强弯腰,揉了揉自己的腿。
银发老奶奶许是听到她的动静,回过头,喘着气跟她说:“乖丫头,千万别往下看,不看就没事。”
宝夏对老奶奶安慰一笑,点头。
大家继续往上蠕动。
第五圈,第六圈……
宝夏走一段停一会,确定位置安全,就弯下身揉揉腿。
慢慢的,天色越来越暗,雾越来越浓,石壁和锁链开始变得湿漉漉的,脚下也有些打滑,前方一米外的距离都没法辨认。
不知道是不是海拔过高,宝夏开始觉得有些缺氧,胸闷气短,头晕眼花,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喘气。
远方的山老早就看不见了,她没法再确定圈数。风声很大,周围声响也渐渐有些听不清。
她只能机械地,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
爬,爬,爬……
不知道什么时候,仿佛幻觉一样,导游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你知道吗?猊君山这个地方,可以梦想成真哦!”
宝夏猛地一哆嗦,清醒过来,连忙抓住锁链,稳住身形,忍住了回头看的欲望。
她已经爬了很久很久。
但她好像落单了,不知不觉,前方的老奶奶和后方的男人都消失了。
她也不知道终点离她还有多远。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不久之前的经历都是梦,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独自在古老而漫长的螺旋石梯上,徒劳地向上攀爬。
她忍不住怀疑,传说中的猊君祠存在吗?九转天梯只有九圈吗?
也许这座山成了精,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把她困在了石梯上,试图诱她永远地,机械地,循环往复地爬下去。
也许一切都是假的,现在的她也是在做梦,梦里她被困在又高又危险的地方,想去一个地方,但永远也到不了。
也许只有跳下去才能找到出路,才能清醒,才能解脱。
但是,但是。
宝夏心有不甘。
她不想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想坚持下去,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夏深呼吸几口气,努力给自己打气,接着往上爬。
爬,爬,爬……
山路漫长,山风呼啸,越往上越冷。寒风侵蚀薄衣,宝夏冻得直打哆嗦。
似有似无的,充满诱惑的声音总是趁虚而入:
“太累了,太累了,放弃吧……”
“好累啊,歇一歇吧,上面什么都没有……”
“停下来吧,你想找的就在你身后,回头看……”
宝夏咬着牙,僵着脖子,拼命抵抗着百爪挠心的念头,不停地往上爬,爬,爬……
终于!在她身心已经疲惫不堪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天色好像在逐渐转亮,云雾也不知不觉变淡了。
又坚持走了百十来步,斜前方的石阶陡然终止,尽头上方出现了熟悉的石碑。
她到了!
-
宝夏迈着早已僵硬的腿,终于登上崖顶。
崖顶上是一大片平整的石板铺就的空地,此时已经有六个人,或瘫在卧石边,或躺在石板上,一动不动地休息。先前走在她前方的老奶奶也在,正靠在一块大石头后,看到她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但仍然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等宝夏手脚都踏实接触到地面,导游突然从石碑后凭空出现,半蹲下身,笑容满面地对宝夏说:“恭喜,你已经游览了景点【九转天梯】,请把门票给我,让我帮你打卡吧!”
宝夏狼狈地撑着地,从牛仔裤中把门票掏出来。
导游盖好新的章。这次是一座山峰式样的图案,山峰上阶梯如同锁链一般缠绕。
导游把门票还给她,笑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如今您已登顶,美景当前,请在此处尽情休息!我会在这里继续等待后面的游客,等到5点,我就带大家去找地方下榻。”
说完,导游离开。
宝夏收好门票,一转过身,漫天无际的云海撞进了她的视野。
云绕柱穹,金光染海,天地壮阔尽皆为她呈现。
宝夏一时看得有些痴迷。
她看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就近找了块挡风的石头,靠坐着恢复体力。
许是看她目光落寞,半天不动,老奶奶在旁边问:“乖丫头,这是想家啦?”
宝夏回过神,看向老奶奶。
老奶奶目光慈爱:“我叫刘华英,刚才谢谢你在山崖上帮我说话。”
宝夏抿唇,告诉刘奶奶可以称呼她为小夏。
刘奶奶大抵是想安慰宝夏,呵呵笑了两下:“乖丫头,不用担心,大家刚开始都是这样,等多经历两个世界就好了。”
宝夏意外地抬起眼:“您这是第几个世界?”
“第三个。”刘奶奶说,“我比较幸运,碰到的都是自己比较熟悉的,就都过来了。现在我就当自己退休了出来旅游,四处走走看看。”
刘奶奶说得云淡风轻,但宝夏猜测,这背后的惊险危机绝对不会少。
宝夏原本以为,刘奶奶也是个新人,先前她也一直低调地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想到她独自闯过了两个世界!
宝夏心中很是佩服。
刘奶奶大概是很久没跟人聊天,起了兴致,热心给宝夏传授经验:“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慌,原住民让咱们干什么,咱就干什么。只要牢记自己的角色,别疏忽大意,别出格冒险,就不会有事。”
角色么?
宝夏敏锐地注意到刘奶奶说的这两个字。
这个世界是景区,他们的角色是被导游认证过的游客。按照刘奶奶的说法,他们一言一行都要符合游客的身份。
宝夏再一次想到广场上不幸死去的四个人。
第一个是因为闯闸机而死,很明显,他的确违反了游客应该遵守的准则。
那么第二个人呢?他只是摔倒在地上,喊了一声,就被大地吞噬。
当时他的死非常突然,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宝夏还以为这个世界会无差别杀人,稍微说句话就会死!
人怎么能不说话呢?她试图找萧牧言了解情况,但萧牧言又用了这个理由拒绝告诉宝夏信息。因为萧牧言是经历过多个世界的人,他的话一度干扰了宝夏的认知。
如今再顺着刘奶奶的话去想,其实第二个人是在喊出了“我要回去”后,立刻被收割了性命。他拒绝当游客,所以这个世界也拒绝了他。
那么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呢?他们是从广场跑到草地上后,被草地吞噬血肉而死,看起来也毫无道理。
宝夏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很快,她想起在离开广场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草地里的小木牌——虽然当时她看不清字,但也能猜出,小木牌上应该写着诸如【请勿踩踏草丛】之类的话。
这也是在景区极为常见,也极容易被游客忽略的东西。
此外,在登山前,导游也明确向游客们强调——作为游客,要遵守集体纪律,不可迟到掉队,不可改换行程,不允许特殊照顾。
这与跟团游的调性亦十分相符。
想清楚了这一点,宝夏终于解开了心中一个萦绕已久的困惑和桎梏,再次问道:“奶奶,外面是什么情况啊?”
她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操纵的,为什么不明原因就把大家投放到不同的世界,然后又颁布一些不明意义的任务让大家去完成。
“外面啊……”刘奶奶念了声,目光落在远处,叹了口气,“外面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到处都乱糟糟的,好像有秩序,又好像没有秩序。末日降临,旧世界毁灭,新世界进化,人类从刀俎变成鱼肉,大概就是这样吧。”
啊???
宝夏惊讶地问:“末日降临?毁灭?这里不是副本吗?”
刘奶奶看了眼宝夏:“你是说那个小伙子的话?我不晓得副本是什么意思,但肯定跟游戏没有关系。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里面的人也都是活生生的……唉,也算人吧。至于现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也是在夹缝区听其他人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