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宣隆二十年,四月初三。

    暮色四合,未央宫内蛟绡宫灯次第亮起。小皇子满月宴于今日举办,皇室宗亲皆隆装出席。

    明光殿内,青铜鹤灯衔着夜明珠,将大殿映得如同琉璃世界。丝竹弦乐间,忽听内侍传呼唱道:“大长公主到、瑞阳郡主到。”

    只见一容色妍丽的华服妇人携一锦瑟年华女子进入殿来。那少女一入殿便夺得众人目光,少女肤若凝脂,檀口樱唇,一双秋水明眸噙着盈盈笑意。

    瑞阳郡主沈晏珠,姿色无双却不学无术,盛京城内独一无二的骄纵蛮横。众人私下腹诽,面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大长公主赵昙示意众人免礼,牵着沈晏珠于御座之下的席位落座。

    太后、皇上同妃嫔还未入席,粉裙宫娥如凤蝶般于席间穿梭,一盏盏珍馐陆续呈于桌上。

    沈晏珠见盘中葡萄个个饱满可爱,青葱玉指拈了一颗又一颗,赵昙见状,抿唇轻笑,唤她乳名:“娇娇,还未开席,莫要贪多。”

    沈晏珠眨眨眼,朝殿外望了望,忽然道:“娘,为何皇舅舅他们还不来?我都饿了。”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邻座几桌贵女妇人闻言,或暗暗交换眼色,或端杯啜饮,掩下嘲讽的嘴角,却未有一人敢出声议论。

    唯有赵昙,看她的眼神慈爱,笑道:“尚未到吉时,等时辰一到,自然会来,你且忍忍。”

    片刻后,殿外果然传来喧闹声,却未见内侍通传呼唱?众人引颈而望,赵昙吩咐身后婢女:“去瞧瞧发生何事?”

    婢女应“喏”。

    哪知刚一迈步,却见从殿外急急奔进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内侍,众人吓得惊呼不止。

    未等贵人呵斥,这小太监跑到殿中央,用尖厉恐惧的声音号叫:“龙羽卫反了!杀人了!快……逃……”

    他话犹未说完,一柄尖刀突地从他胸膛穿过,刀尖寒光闪闪,鲜血淋淋。

    “啊——”

    殿内霎时炸开了锅,尖叫声、质疑声、怒骂声此起彼伏,有人哭着携奴往外逃,还等没逃出殿门,就被冲进来的龙羽卫一刀砍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了。

    恐惧的人们在殿内仓皇乱窜,可反军一拥而入,见人就砍,逃到哪儿都是个死。

    沈晏珠吓得六神无主,抖如筛糠,本能地死死抓紧赵昙。

    “娘,龙羽卫不是皇舅舅的亲卫吗?为何会反?”

    赵昙脸上血色亦已褪尽,强作镇定地拉起她往大殿深处躲:“龙羽卫统领出自无涯书院,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亲信,理应不会说反便反,其中定然有诈。先不管了,随我躲起来要紧。”

    明光殿后有个偏门,赵昙拉着沈晏珠一路奔至门口,见偏门无人,心下微松。

    “快,从此门出。”

    出得殿外来,目之所及却更让人绝望。

    明光殿建造得地势颇高,于殿外往宫城内望去,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与浓烟,黑沉的夜被染成了血红色,惨呼声和求救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与硝烟味。

    沈晏珠几欲干呕,忍不住呜咽出声。

    赵昙抬手擦掉颊边两行清泪,拉着沈晏珠果断道:“娇娇,随我去葶业池。”

    沈晏珠跟在母亲身后一路疾行,颤声问道:“娘,那爹呢?我们不去找爹吗?”

    魏国公沈识凌在宴前被叫去明轩殿议事,去找他,就意味着她们得穿过反军的围杀去前殿。

    但宫内全是烧杀抢掠的龙羽卫与反军,如果皇上还在前殿,恐怕也凶多吉少,那夫君……

    赵昙强忍着泪意,安慰她道:“娇娇,你父亲与你皇舅舅一处,只要皇上没事,他亦不会有事。”

    她带着沈晏珠一路东躲西藏,可反军人数众多,她们刚行至一处拐角,一不小心瞧见前方提着刀的一伙人。二人紧急调转,仍是让对方看到了消失在拐角处的一片衣角。

    “前面有人!”

    “追!”

    反军提刀追来。

    沈晏珠想哭又不敢哭,光线本就弱,若再一哭,眼泪遮住视线,更叫她辨不清方向。

    她们被追至一处叉路口,赵昙忽地止住脚步,她捧着沈晏珠的小脸,声音沉稳道:“娇娇你听着,葶业池中第四根盘龙柱下有一处凸起的机关,按下机关,有一条水底密道可直通宫外。”

    沈晏珠心里慌乱,刚想问她说这个作甚?赵昙已经道:“我去引开他们,娇娇,你会凫水,去打开机关,在密道等我。”

    沈晏珠哭求道:“不行,不行,你知道我脑子笨记性差,我记不住的,娘与我一起,与我一起啊。”

    赵昙眼神陡然凶厉:“沈晏珠,记不住就会死,你必须记住!”

    想到今夜或许最差的结局,她忍不住软了语气:“你放心,皇宫是娘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各处密道我最为知晓,娘不会有事的。”

    沈晏珠哭声哽咽,巴掌大的脸上处处是泪,眼里惶恐不安,模样楚楚可怜。可赵昙今日格外狠心,她用力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转身便往另一条道上去了。

    “娘……”

    “她在那里!快追!”

    刚嘤嘤唤了一声,就听见追兵的吆喝,她惊惶捂嘴,边哭边朝着葶业池跌跌撞撞跑去。

    沈晏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养出一身细皮嫩肉,以往随行都有婢子服侍,平时连走路都不曾走过这么远,如今一夜奔逃,加之惶惶不安,涕泗横流,早已狼狈不堪,毫无之前光彩照人的贵女模样。

    眼看再穿过一片竹林就到葶业池,她却隐隐瞧见池边有火把的光芒闪动,慌得忙躲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她猫在灌木丛里缩成一团,恐惧又无助。她真的能完成娘交代的事情吗?

    正绝望时,却听得有人大声叫唤:“淮南王率军护驾,已诛杀反贼!淮南王率军护驾,已诛杀反贼……”

    淮南王萧沉?

    沈晏珠心中大喜,据闻淮南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淮南军个个精锐,所向披靡。他们既来了,那便有救了!

    忽然,远处传来“隆隆”声,地面开始震颤起来,那是千军万马踏进皇宫的声音。

    沈晏珠神色激动地从灌木丛中爬出来,果然望见远处有举着玄色“淮”字旗的军队,正浩浩荡荡从宫道上整齐划一地小跑而过。

    队伍最前方,有一个身着银鳞软甲,身姿挺拔的男人,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银黑交错,透出凌冽的肃杀之气。那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一个挺阔的肩背,摸不准马上人是谁,但不打紧,“淮”字旗准不会错的。

    沈晏珠提着裙摆朝前跑去,她求救心切,竟呼喊起来:“我乃瑞阳郡主,尔等速速来护驾!”

    她声音太小,又离得远,比之周围的厮杀声犹如蚊蝇。这一喊,便引来了附近的反军。

    “这里还有一个!”

    沈晏珠暗道糟糕,抬脚加速往前奔去,但她奔逃了许久,早已是强弩之末,没几步便被追上。

    “噗嗤!”

    刀刃刺穿身体,腹部的鲜血喷涌而出。她从没这么疼过,身体仿佛被撕成了两半。太疼了,疼得她泪与血一同往外淌,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嘴里汩汩往外冒血,却犹不死心似的,仰着头,朝前伸直了手臂。

    “救……我……”

    前方骑着黑色骏马的男人似有所感,忽然扭头朝后看来,露出一双凌厉逼人的眉眼。

    沈晏珠在闭上眼的前一刻终于看清了他。

    萧沉。

    ***

    宣隆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春阳和煦。

    一辆朱轮华毂的驷马高车缓缓驶出盛京城门,车厢内被布置得仿佛一间雅室,檀木厢内软垫做底,铺一层西域火鼠裘,玉几上置着越窑茶具,玛瑙盘里当季瓜果已洗净切块,花鸟纹银香球随行摇晃。

    纵使已足够奢华舒适,但一贯金娇玉贵的沈晏珠仍是被颠簸得面色苍白。

    “还有多久到?”她闭目靠在软枕上歇憩,有气无力地问。

    婢女茉莉心疼她,边替她捏肩边回:“才出了城门十里。”又问她,“可是让车夫再赶慢点?您瞧着脸色不太好。”

    沈晏珠摇摇头:“不用了,越慢越是折磨人。”

    半月前,她明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宫道上,不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三年前。想到死前的那一夜就害怕,刚回来那几日还为此大病一场。

    前世,她整日懵懵懂懂只知道傻乎乎地到处玩,直到被反军杀死在宫里,都不知道背后谋反之人是谁。这一回,她可不能如此糊涂了,她得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谋逆。

    当今皇上育有五子,大皇子早早便被立了太子,二皇子与三皇子均开府封王,余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在她看来,几个皇表哥对她都很是宠爱,他们都不会做出这等犯上之事。

    那就得把怀疑的对象放在朝堂中了,首先便是龙羽卫。那晚,龙羽卫见人就杀,着实可恨!可区区龙羽卫怎敢轻易谋反?背后势必有人指使,母亲说龙羽卫统领出自无涯书院,正好她也想去会会无涯书院内的人——文武百官的子女们。

    无涯书院为天子所办官学,招收文武百官的后代及各府州县推举的优秀学子。本朝建立之初,开国皇后主张女子亦能受教育,因此书院也招收女学生。只是官学束脩价格不菲,只有士族肯花重金培养家中女儿,士族联姻时,还能因入学经历抬高身价。

    因此,无涯书院是她查明真相最好的入口,她理清了思绪,便央了父母,许她离开尚书房,转入无涯书院。

    无崖山位于盛京城郊,驾马车半日可达。因沈晏珠娇弱,车夫将马车速度一慢再慢,抵达书院时已近黄昏。

    “郡主,到了。”茉莉轻轻唤她。

    沈晏珠从未坐过这般久的马车,颠得她头晕目眩,身上像被拆散了似的难受无力。她蹙着柳眉哼哼:“无甚气力,容我再歇歇。”

    茉莉掀起车窗帘往外瞧了一眼,回头对她道:“书院的几位大人候在外头呢。”

    沈晏珠抱着软枕趴了下去,呈现出玲珑的曲线,她嘟唇道:“你去跟他们说,本郡主身体抱恙,就不下去了。”

    茉莉回“是”,替她盖上了绒毯,独自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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