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监丞王中品,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平日除了监察学子们的品行,连学堂授业的夫子们亦在他监察范围内。
此刻,他正在学堂外的回廊下训斥几个偷偷斗蛐蛐的学子。
“监丞大人。”赵晏如几人寻到他后一一行礼。
王中品见是沈晏珠,惊讶了一瞬,接着也拱手行礼。
赵晏如立刻抢先开口,状告柳书荷:“监丞大人,柳书荷偷窃学生的金簪,被我发现不仅不承认,还找郡主做靠山来包庇她,郡主反说我冤枉好人。请监丞大人为学生做主!”
她语速极快,嗓音清亮,一番话引得几个因斗蛐蛐挨训的学子均抬起头来,一脸瞧好戏的表情。
王中品闻言,视线从赵晏如身上移到柳书荷脸上,柳书荷惧于监丞的威严不敢擅自开口,见他看过来,只委屈地含着泪摇头。
王中品道:“柳书荷,你有何话说?”
柳书荷怯怯道:“监丞大人,学生真的没有。”
王中品问赵晏如:“你说她偷你东西,可有证据?”
“当然有。”她拿出一根样式繁复色泽鲜艳的金簪,“这根金簪便是在柳书荷的小书箱里寻得,当时孙倩倩和孙蓉蓉二人皆目睹一切,她二人可替我证明。”她以掌代指,示意身边二位贵女,那两名女学子见自己被推出来,眼神躲闪地轻微颔首。
王中品锐利的视线扫过几人,拿过那根金簪,举到柳书荷面前,问:“你可识得这簪子?”
柳书荷摇头:“学生不认识,我亦不知它怎的到我书箱里的。”
赵晏如讥讽道:“难不成我的簪子长脚了?自己跑到你那里的吗?”
柳书荷无法自证,只能徒劳地重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沈晏珠在一旁听得不耐,上前道:“肯定就是赵晏如污蔑人,她最爱干这事儿了。”
小时候就爱给大人告状,每次一道玩耍,赵晏如总爱给她使些小绊子,回回都会让她被人说成是刁蛮郡主,慢慢地,她就不爱看见赵晏如了。
她如此明显地针对,令众人一愣,赵晏如眼睛眨两下,便迅速落下泪来:“监丞大人,我知道郡主从小就不喜欢我,但情与理得分清啊,还请监丞大人明查!”
左边一个哭哭啼啼,右边一个抽抽搭搭,王中品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晏珠撇撇嘴:“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把簪子放人家书箱里的呢。”
没想到她一语道破真相,赵晏如哭声都止住了,见沈晏珠看过来,连忙又低头抹起泪来。
沈晏珠眨眨眼:“该不会是真的吧?赵晏如,就是你放的,对不对?”
“我没有,你别冤枉我。”赵晏如矢口否认。
沈晏珠学着她的语气道:“难不成你的簪子长脚了?自己会跑?”
赵晏如眼泪也不抹了,反问道:“我为何要将簪子放进柳书荷的书箱里?我有何污蔑她的必要?”
对哦,沈晏珠被问住,呆了呆。
她挠了挠脑袋,又看了看无声流泪的柳书荷,哎,好难办,她就说她不擅长断案啊!
赵晏如见她无言以对,嗤笑道:“簪子就是柳书荷偷的,郡主是打算包庇她,用强权欺压我们,当做无事发生吗?”
沈晏珠十分赞同地点点头:“那也不是不行啊。”
她口出狂言,众人皆被她惊住。王中品敛容正色道:“郡主,法乃社稷之纲,行事当循法度,望郡主常怀敬畏之心。”
沈晏珠乖巧地站直了,小声回道:“哦。”
王中品摇摇头,对赵晏如道:“你是何时发现簪子丢了的?”
赵晏如道:“是昨日。”
“那是何时找到的?”
“是今日。”
“可寻过其他地方?”
“……没……”
“既然如此,你是从何处知晓簪子就在柳书荷的书箱里?”
赵晏如一顿,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所有人都看着她,特别是王中品,一双鹰隼般精明锐利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看穿。
“为何不答?”王中品沉声问。
赵晏如慌乱一瞬,快速思索了答道:“监丞大人,我本不想说,可如今不说,郡主怕是要包庇盗窃者,贼喊捉贼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柳书荷道:“我之所以断定她就是偷了我簪子的人,就是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偷窃了!”
此话一出,大家不约而同瞧向柳书荷。
柳书荷已脸色惨白,紧抿着唇,似乎恐惧到了极点。王中品眉头紧锁,问柳书荷:“她所言当真?”
柳书荷浑身颤抖,忽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监……监丞大人,学生……学生……”她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完整。
沈晏珠见她如此反应,心里直呼糟糕糟糕,莫不是真的帮错了人?
王中品肃然道:“柳书荷,若你当真行了偷窃之事,依院规,当仗三十,后逐出书院。”
柳书荷的背脊一瞬间便弯了下去,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赵晏如看着她,露出一个轻蔑又得意的笑。
她仍不忘提醒王中品:“监丞大人,郡主之前信誓旦旦包庇柳书荷,不知院规对于包庇罪有何处置?”
眼看要惹火上身,沈晏珠忙拉起瘫在地上的柳书荷,急道:“柳书荷,你快说话啊,你不是叫我信你?我可是信了你的。你究竟有何顾虑?本郡主在此,还能叫人把你欺负了去不成?”
柳书荷这才转动眼珠,望着沈晏珠,眼神里慢慢有了光。沈晏珠继续道:“你可要想清楚,要是因为你我受了罚,本郡主可不会放过你!”,她陡然间声色俱厉,叫柳书荷骇得怔住。
赵晏如见状,对王中品道:“监丞大人,郡主在威逼利诱……”
“我从没有偷过东西!”柳书荷突然喊了一声,再次重重跪了下去,“监丞大人,我没有偷过,以往每一回,都是赵晏如为了逼迫我所下的圈套。”
赵晏如神色慌乱起来,沉着脸死死盯着柳书荷,眼神里满满的警告:“柳书荷,你如今竟要反咬我一口吗?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柳书荷泪眼婆娑地看了她一眼,绝望道:“得罪你和得罪郡主,都落不到好下场,我为何不让自己死得清白一点?”
王中品不赞同道:“是非曲直未剖之前,你无需惧怕,本监掌书院刑名多年,清浊自分,你只管从实道来。”
柳书荷缓缓道:“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去年岁试前,赵晏如忽然主动与我交好。我自小独来独往,她与我交好我自然是高兴的。那日,她说要将手上玉镯送与我,我推脱不掉便应下了。可当时突然有人将她叫了去,她未将手镯脱下给我便走了。第二日,我在学堂书桌上见到了手镯,以为是她为我留在那儿的,便将它放进书箱里了。”
她回忆到这里,闭了闭眼,满脸悔恨:“谁知道,她一来便说自己玉镯丢了,让大家帮忙找。最后……在我的书箱里找到了,她便说是我偷的。”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滚落,她拭了拭泪,继续道:“我解释不清楚,她便说要上报书院,让书院将我赶出去。我能入得书院读书,全靠我娘拿出自己的嫁妆,还允了我爹抬了一房小妾,才让家里应允送我来书院。我怎能因偷窃一事被遣送回家?我只能求赵晏如,让她不要去揭发我。她同意了,却有条件。”
大伙儿都被她的讲述吸引,屏息凝神听得认真,唯独赵晏如,面如死灰。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是她一早就设好了圈套。她刻意同我交好,不过是看中了我能模仿他人笔迹。她污蔑我偷窃,好以此来威胁我替她岁试舞弊。”
听到此处,几位斗蛐蛐的学子均倒吸一口凉气。王中品表情凝重道:“代考?”
柳书荷点头:“没错。去年岁试时,她的答卷便是由我所书。她岁试得了甲等,尝到了甜头,之后继续三番五次故技重施,命我替她完成课业。我不从,她便要去告发我岁试代考一事,将我逐出书院。”
说到这里,她对着王中品深深叩拜,哭诉道:“监丞大人,学生真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了。平日书院课业就已够繁重,我每日除了要完成自己的课业,还得帮赵晏如完成。可她越来越过分,最近还邀上孙倩倩同孙蓉蓉一道,将她们的课业全堆在我一人身上。我每日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实在无力承担了啊!”
压在心底这么久的秘密终于被公之于众,她得到解脱一般放声大哭,将从去岁至今的压力通通释放。
孙倩倩和孙蓉蓉已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赵晏如犹不死心,苍白地辩驳道:“她胡说!她在污蔑我!”
王中品沉着脸道:“是不是污蔑你,一查便知。若岁试时你的答卷由你自己所作,那你可能将之再写一遍?”
赵晏如像被卡住了脖子,支吾不语。
王中品满脸失望,视线看过众人:“你们随我去绳愆厅。”
一听绳愆厅,赵晏如方寸大乱,尖叫道:“不,我不去!”
沈晏珠不解,她将柳书荷拉起来,问道:“绳愆厅是何处?”
柳书荷亦脸色难看,恐惧道:“绳愆厅是专门惩罚犯错师生的地方,进了绳愆厅,出来定会脱一层皮。”
沈晏珠瞪大了眼:“这么可怕?”
显然绳愆厅的可怖众所周知,几位贵女面露惧色,赵晏如犹胜,尖叫着抗拒着。
王中品喝道:“是进绳愆厅,还是逐出书院,赵晏如,你选吧!”
一听要被逐出书院,赵晏如顿时偃旗息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