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黑雾如纱，氤氲成一道望不穿的迷障。

    幽暗河心，一艘破旧的乌篷小船缓缓而行。船头立着个佝偻的摇橹身影，斗笠低垂，眼珠浑浊。

    橹声单调而沉闷，老翁那沙哑而阴森的小调反复响起：

    “……三更莫过忘川水哟，倒转的桃花要索魂……”

    姜璎坐于船中，双臂抱着微曲的膝盖，下巴轻轻搁在膝头。她目光低垂，望着幽黑不见底的河水，眼底带着几分飘忽：

    “未曾料到，这忘川河竟是连接三界的要道。”

    凌昭立于船尾，银甲冰冷，玄色披风垂落脚边，眼底神色不明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低沉开口：

    “小司命，何为命格扰动超限，气运曲线断裂，妖纹响应为阳性？”

    姜璎心头猛地一跳，几乎咬到舌尖：“这……这个，意思便是命格略有异常……总、总之，不是妖皇之意。”

    凌昭看了她片刻，没有继续追问，视线缓缓移开。

    空气重归寂静，只有老翁低哑的声音如鬼魅般回荡。

    片刻后，老翁忽而停了曲调，沙哑着嗓子道：“出口快到了。”

    姜璎闻言抬起头，顺着老翁所指望去，前方浓雾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幽光徐徐洒落，像被撕开的天幕般，正逐渐向中心收拢。

    她轻舒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潮气：“准备走吧。”

    凌昭却未动。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剑柄，微微偏头，眉眼间冷意浮动，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

    “船家妖气缠身，毫无掩饰，忘川渡口，何时成了妖物安居之所？”

    老翁手中船橹一顿，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下，忽地低声“呵呵”笑了两声，声音阴寒彻骨。

    ——下一息！

    “三更天咯！” 老翁尖声厉啸，斗笠之下猛地伸出一只遍布黑鳞的枯瘦手掌，指节如枯骨般弯曲狰狞：

    “该收船资咯！”

    水面骤然炸裂！

    数十条生着人脸的黑鳞怪鱼冲天而起，獠牙森森，凄厉尖叫如夜半冤魂，直扑姜璎与凌昭。

    船身剧震，黑浪滔天，无数黑影纠缠盘旋，化作一道裹挟着风浪与血气的巨大黑网，迅速朝二人所在之处狰狞收拢！

    姜璎脸色微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哆嗦着从衣袖里摸出九宫算盘。

    “这到底有多少只，弱点是什么，怎么打败……”

    流光迅速融入灵幕，数据光点刹那交织成网。

    姜璎指尖飞快敲击灵键：

    target = database.加载生物("怪鱼")

    print {("怪物名称：", target.名称)

    ("弱点：", target.弱点)

    ("数量：", target.当前数量)}

    字符飞速流淌，屏幕倏地弹出一行灵纹数据：

    【怪物名称：黑鳞怪鱼】

    【弱点：火攻】

    【数量：87924】

    姜璎呼吸一滞，眼神微颤。

    火攻……

    昭凌并非火修，又身处忘川之上，水气重压，灵火难生。

    “八万多只……”她声音沙哑。

    这已不是战斗，是碾压，是冥河之上的尸山血海。

    她心头一沉，咬紧牙关迅速敲下另一行指令：

    optimal_path = 逃生路径.计算最优解(敌人=target, 当前位置="忘川渡船")

    灵幕急剧闪烁，下一秒，血色字符猛然跳出：

    【数据不足，无法解析，逃生概率 < 0.43%】

    姜璎指尖缓缓收紧，她刚用要敲下吓一跳指令，眼前忽然掠过一道人影。

    昭凌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布阵，而是——迎着那张死亡之网，破浪而出。

    眉心诛魔印轰然绽光，斩魂剑低鸣震掌。而他，竟然笑了。

    那是种极轻极冷的笑，唇角挑起，眼神却比剑还锋利。

    “终于肯来点真东西了。”他眼底的兴奋压不住。

    下一瞬，他抬手，斩魂剑出鞘。

    没有光，没有灵气爆破，只有一声极短的破风声——

    啪。

    那是剑锋斩破水雾的声音。也是第一道怪鱼尸体炸开的信号。

    水面猛然炸开，黑血淋落，雾中浮出碎骨。剑光未至，剑势已裂雾浪。

    他未结术式，纯以剑势、肉身破阵而行。

    船上无路，他便一跃而出，在雾潮边缘迅捷游走。每次只一击，随即返身落回甲板，似潮水反扑般再次掠出。

    血与浪交织，他的身影来回穿梭在杀阵边缘。

    鲜血在空中爆开成雾，斩魂剑游走如龙，每一次横掠都拖出细碎而脆响的骨裂声，将黑鳞斩得四散崩溃。

    姜璎怔住了。

    眼前的昭凌，不似人在战斗，倒像一头久困的妖，在撕咬命数本身。

    这就是仙界的诛妖战神！

    八万余只怪鱼，被活生生打散。

    船身猛地一震，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忘川之上水雾骤然炸裂，掀起数丈高的水幕。

    昭凌稳稳落回甲板，眉心微微一拧，剑尖垂落，掠起一抹冰凉的水痕。

    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黑潮边缘，又不经意地后退半步，沉稳而精准地挡住姜璎身前的空隙。

    姜璎指尖停在灵键上，迟迟无法落下。

    死寂与恐惧如潮水般压上她的胸口，她的呼吸急促，连指尖都开始发冷。

    昭凌似有所觉，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光影映衬着他微扬的眉眼，勾勒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懒散与轻挑：

    “小司命，你怕了？”

    姜璎指尖一颤，强压住微乱的呼吸，抬起下巴强撑道：

    “谁怕了！我……我是在想对策。”

    昭凌轻笑了一声，眼底原本凌厉的锋芒忽然如月光掠过水面，变得柔和而静谧。

    他抬剑横在身前，微侧的脸庞映着幽蓝的忘川水色：

    “不要离开我身边。”

    姜璎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忽然滞住。

    仿佛有一阵风，轻轻掠过她的心头，吹散了死亡带来的阴影，也吹乱了她某处未及察觉的情绪。

    她心底骤然清晰地浮起一个念头——

    如果把这些怪鱼认作异常值，那我需要排除异常值。

    哪怕只是暂时，能为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撑起一方生机。

    念头刚一升起，青铜灯便倏然大亮，刺破了忘川水雾，连带着灵幕也疯狂地闪烁起来。

    字符飞速流动，如一阵风卷起的银色光砂，最终在灵幕之上凝聚成一段系统信息：

    【技能已解锁：「异常检测壁垒」】

    【技能描述：在自身周围制造数据异常保护屏障，敌方靠近时会被系统判定为异常而遭驱逐。】

    她怔了怔，视线定格在灵幕之上的系统信息，熟悉的专业术语蓦然从脑海深处涌起：

    异常检测（Anomaly Detection）！

    指尖瞬时落下，快速而精准地敲出一行代码：

    if 检测器.detect(敌人.位置):

    敌人.驱逐()

    字符刚落，青铜灯骤然炸亮，光芒如银色流火般从船身向四周铺展，形成一圈无形的屏障。

    数万条黑鳞怪鱼刚扑近屏障边缘，便陡然僵在半空，随后如遭重击般纷纷倒飞而出。

    昭凌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挑起，声音低沉，带着轻慢而赞赏的笑意：

    “小司命……你这招倒是有趣得很。”

    下一刻，他眉心的诛魔印骤然亮起，眼底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抬剑横于胸前，剑身微微一颤，竟没有急着斩落，似在蓄积某种极为危险的力量。

    周围空气骤然安静下来，灵气如潮水般向他剑尖疯狂聚拢，掀起无形的涡流，连忘川河面都被牵扯得泛起阵阵涟漪。

    昭凌缓缓抬起下巴，唇角的弧度渐渐扬高，笑意一点一点扩大，眼底的狂意再也无法遮掩：

    “等的就是这一刻。”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然翻转，剑锋横扫而出——

    一道凌厉夺目的剑气陡然炸裂，以他为中心席卷八方，如吞噬天地的风暴般，瞬息便将忘川上空搅成一片扭曲的虚无！

    雾幕震裂，剑风过处，天地瞬间安静下来。

    八万余只黑鳞怪鱼，在剑光掠过的刹那，尽数化为粉末。

    漫天细密的黑色尘埃，从半空之中纷纷扬扬洒落，如同一场诡谲而寂静的黑雪，铺满忘川河面。

    昭凌稳稳立于甲板之上，剑尖垂落，任由那些黑色尘埃从他身边刷拉刷拉地落下。

    风掠过忘川，轻扬他的衣袂与发丝。他缓缓抬起头，碎发遮挡住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他唇角微扬，像刀锋在月色下，冷而耀眼。

    船终于有惊无险地靠近那道金色的时空裂隙。

    姜璎惊魂未定，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喃喃自语：“这个裂隙该怎么用呢……”随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裂隙边缘。

    霎时金光暴起，她整个人瞬间被吞了进去。

    昭凌瞳孔骤缩，低骂一声：“笨女人！”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入裂隙，身影消失不见。

    姜璎整个人如同坠入了高速旋转的漩涡，眼前光影交错，耳畔风声呼啸，夹杂着不真切的喧闹，似乎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待她双脚重新踩到坚实的地面，刺目的阳光瞬间迎面洒下，满街喧哗声潮水般涌入耳中。

    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包子蒸笼冒着腾腾热气，不远处的首饰铺摊开琳琅满目的玉钗步摇，在日光下熠熠闪动，映出细碎的光斑。

    姜璎愣愣地站在街中央，回头四顾，不见昭凌的身影，她顿时皱起眉头，轻声嘀咕道：“不会就我一个人过来了吧……”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喧嚣。

    街角处，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正狠狠攥住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怒骂着挥拳狠揍：“小畜生，偷到爷头上来了？我今天不打死你！”

    小男孩蜷在地上，手里仍牢牢攥着那只精致的绣花荷包。他猛地抬头，用尽全力咬住壮汉的手臂。

    壮汉吃痛，一巴掌甩在小孩脸上，夺过荷包掂了掂，随即怒不可遏地抬腿踹过去，拳脚落下，打得小男孩蜷成一团，口鼻间血丝斑驳，眼底却始终倔强地燃着不肯熄灭的光。

    周围路人低声议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姜璎看得心头一紧，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行了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壮汉冷笑一声，抓起小男孩的衣领随手一抛。

    他瘦弱的身躯猛地砸向姜璎，身子止不住发颤，手指拽紧她的衣袖。

    壮汉转头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来，浑浊而放肆的目光从她脸上一路滑落。

    他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冷笑道：“怎么，姑娘这么心疼这小杂种，不如陪爷走一趟，好好说道说道？”

    姜璎皱着眉，下意识后退半步，满脸嫌弃：“不去，你长得太丑。”

    壮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朝她逼近一步：“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男人！”

    话毕，那双粗壮的大手便朝姜璎肩膀抓来。

    姜璎呼吸一窒，指尖飞快探入衣袖，空荡荡的布料在指间翻滚。

    原本该触及冰凉算盘的掌心，此刻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不会掉在时空裂隙了吧。”

    她脑袋“嗡”地一声，脑海中刚闪过时空裂隙翻滚的画面，视线便被一片阴影猛然遮住——

    一只粗糙的大手蓦地逼到眼前，掌心斑驳的污渍格外刺目。

    姜璎瞳孔骤缩，下意识退了半步，指尖收紧，目光倏地沉了下去。

    “咔嚓。”

    空气忽然一震，银色剑光如闪电般掠入视野，定在半空，正抵住那只脏兮兮的手腕。

    昭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玄色衣袍随风轻扬，剑柄被他懒散地握在掌中。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犹如薄冰一般扫过壮汉：

    “动手之前，最好先打听一下对方是谁的人。”

    壮汉吃痛怒骂：“你他妈是哪根葱，也敢管爷的闲事！”

    昭凌眼底掠过一抹不耐。

    壮汉恼羞成怒，举起另一只拳头猛地砸向昭凌的脸庞。

    昭凌眉梢轻扬，手腕只是极轻地一转，剑锋瞬息如电，一道银芒飞掠而过。

    壮汉只觉手臂剧痛，一声惨叫之后倒在地上，抱着胳膊蜷成一团，疼得在地上翻滚嚎叫。

    昭凌缓缓收剑，侧过头，剑尖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他轻嗤一声，神色间露出几分嫌弃和不满：

    “啧，仙界何时能解了那道禁制？不能对凡人动真章，这缚手缚脚的滋味，本座早已受够了。”

    他微微俯身，长剑轻巧一挑，剑锋抵住壮汉的下巴：

    “算你运气好，要是没有禁制，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壮汉眼中顿时涌出一丝惊恐之色，双手撑着地面后退几步，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随后惊叫着跌跌撞撞地逃进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昭凌冷冷地盯着壮汉踉跄逃窜的背影，剑锋一转利落入鞘。他转头看向姜璎：

    “下次再这么莽撞，丢了小命，可没人替你捡回来。”

    姜璎却恍若未闻，只焦急地翻找着自己的衣袖。她猛地抬头，一把攥住昭凌的衣领：

    “你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的算盘？我算盘不见了！”

    昭凌眉梢微挑，淡声道：“你是说那个九宫算盘？丢了就丢了。”

    姜璎顿时眼圈泛红，声音发颤地说：“你不懂，没有那个算盘，我什么招式都放不出来！”

    话音未落，她视线忽地一顿，转头向四周扫去：“那个小男孩呢？”

    夕阳倾落，街市喧哗，人潮如织。就在这暮色之中，她一眼捕捉到小男孩瘦小的背影正飞快穿梭在人群中，逐渐远去。

    而他手中那枚金属算盘折射出的微光，明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