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不必担心,是好事。我记得两位宋大人的孝期就要过了吧?可有打算?”
“是,下官刚递了补官的条子,正准备收拾下往京城去。”下首的宋二爷答道。
一旁的宋三爷接着说:“前几日刚与同知大人打过照面,说让我尽快到府学走马上任呢。”
“三爷担教书育人之责,却是怠慢不得。”曾青崖点点头,话锋一转,“二爷消息递出去多久了?吏部可有传什么消息来?”
“这……”宋二爷一时摸不准曾青崖什么意思。
曾青崖也不介意,接着道:“二爷有所不知,月初今岁震怒,斥责京都各处官员办事不利,杨老引咎辞职,如今的吏部顶头上司是范越,算算日子邸报也快送到了。”
“范越?”宋二爷眉心一跳,他知道此人,当今五皇子的舅舅,戚贵妃的表弟,此人刚愎自用、睚眦必报。此前曾在宋老太爷手下任礼部侍郎,两人互瞧不上眼,如今自己的任命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曾青崖见宋二爷神色,便知他已了解其中关窍,“二爷不必担忧,您的能力青崖是知道的。从前您与父亲在工部共事时,常叫我向您学习呢。只是怕这范越,鱼目混珠……”
宋二爷追问,“不知小曾大人有何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觉得不该让明珠蒙尘,”曾青崖笑了下,“二爷觉得吏部如何?范越此人好大喜功,却不善实务,吏部交到此人手中,父亲正担心呢。”
宋二爷低着头,他已听出曾青崖话里的意思。从工部到吏部,即使是平调,但吏部掌握官员考核任命,乃是六部之首,对他而言是顶顶不错的去处。但得了这好处,少不得要为曾家办事。
曾家嘛,宋二爷偷偷瞥了眼父亲的神色,——做派最为宋老太爷不喜,总说曾家是一群擅弄权、好结党的伪君子。
没能一时得到宋二爷的回答,曾青崖也不急。一旁的宋懋一直安静听着,这时才开口,“小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六部皆是朝廷中枢,岂有上下之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范大人是陛下指定的重臣,自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小曾大人此言,却是陷我等于不忠不义之地了。”
“曾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此事我等也都做不得主,全听陛下吩咐。”
曾青崖失笑,“世伯此言严重了,父亲也是关心则乱。二爷不妨先想想,不急。”
宋懋端起茶盏便想要送客,曾青崖见状顺势起身告辞。
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小辈们说:“瞧我这记性,最大的事都忘了,我本是来向各位世侄报喜的。”
“报喜?”
一旁作鹌鹑状的宋昭恒听到这话瞬间提起兴趣:“可是乡试放榜了?”
曾青崖点点头,笑道:“正是,虽还未公示,但各排名均已定榜。我正从知府大人处来,宋家人才辈出,小辈皆是吐凤之才。等到了京城,我请各位吃酒。”
等宋老太爷等人将曾青崖送走,小辈们已经在后面聊开了。
宋昭明握着他哥的手,问:“哥,那位小曾大人的意思是你们乡试都过了?”
这边宋昭允仅矜持地点了点头,那边宋昭恒却是有些激动:“小小乡试算什么,若是这都过不了,岂不枉为我宋家子弟。”
“那你之前还说大哥举人八字没一撇”,宋昭明切了一声,“早知道我今年也下场了,这样我们四个就可以一起去京城了。”
宋昭恒拍了拍宋昭明的头,故作深沉,“昭明呀,依哥哥看,你就是今年下场也是陪跑的份,还是先再沉淀沉淀吧。”
宋昭明捏住三哥的手,作势要打,“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要不是你向祖父撒泼打滚要下场,你现在也是眼红的份。”
“哼,有本事比比啊?”
宋老太爷回头给两个孙子一人一拐杖,宋昭明转身扶着祖父,一脸期待:“祖父,这小曾大人说的可信不?”
宋季轩笑着点头,为儿子解释:“应当不会有错,前几日同知大人也同我说过,他不至于拿这点事骗我们。”
“什么?爹你早知道也瞒着不说。”
“年轻人戒骄戒躁,早知道晚知道这成绩也不会跑。”宋老太爷拿手杖点点宋昭恒,只得到了小伙儿一个傻笑。
宋昭明又去问宋二爷,“二叔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上京?和二哥他们一起去吗?”
宋二爷点头,“自然,本就在等你们成绩出来再一同出发,免得你们之后到了京城一头雾水冲撞了人。”
“祖父,我也想去,让我去京城见见世面,我还没去过呢。”宋昭明握着祖父的手求情,却只得到一句:“回去温书。”
等小辈一个两个走远了,宋二爷这才走到父亲身边问他的意思:“爹,您说这曾宪勖是什么意思?”
“季轩,你说呢?”宋老太爷转头问三儿子。
宋三爷斟酌着,答说:“儿听闻,近来陛下圣躬违和,一月内常有数十日罢朝。此外常召彭常立议事,是而近半年来国子监有不少年轻学子调任京官。”
“陛下这是想要打压曾戚二党?”宋二爷发问。
“可陛下亦调范越任吏部尚书,这可不是个闲职。”
宋老太爷长吁:“圣意难测呐。”
“这曾宪勖是明晃晃想引我们宋家与戚家与五皇子作对。”
“曾家是稳稳的太子党,自然不会想再有个五皇子相争。”宋三爷冷声道,随即又不免担心,“只是二哥的任命如今握在范越手上,怕是不好过了。”
宋二爷叹了口气,“我在工部郎中的位置上蹉跎了数年,本以为丁忧再回去能小升一级,如今怕是还要再在正五品的位置上多呆几年。”
“若是能得一外放知府也是好的。”
宋二爷点点头,如今这时局做京官哪有做地方官自在,“还是先等大郎他们考完试,我回去便先安排进京的事。”
“不错。”宋老太爷在房门外对自己两位儿子说:“无论如何,曾戚两家的浑水我们不要掺。叔明,进京以后你要多提点他们,二郎稳重、三郎是待惯了的,大郎心眼重,你要看着他。能高中是最好的,若不中,便尽早送他们回来。季轩,你这几日也多嘱咐几句,那孩子听你的。至于补官,我瞧陛下不是任人摆布的主,且先等着吧。”
“是。”
数日后,宋家二房启程上京,随同的还有要参加会试的宋昭清、宋昭允、宋昭恒。至于极力要求想进京陪考的宋昭明则被以陪伴祖父为由留在了家里。
会试放榜后,宋昭清特地去拜别了严忠恕,意外得知严忠恕一家也正要上京。原来就在不久前,京里来了消息,任严忠恕为国子监司业,官居正六品。虽算不得要职,但如今陛下重视国子监学子的事连宋昭清都知道了,想必高升指日可待。
宋昭清恭敬地向老师作揖,行了一个大礼,“恭贺老师高升,得展宏图,传道授业,桃李满天下。”
宋昭明也有样学样:“祝贺老师高升,此去京城一切顺利。”
严忠恕想将二人扶起来,却被宋昭明按着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哭笑不得:“何必行如此大礼。你我师徒又不是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宋昭明笑嘻嘻地说:“老师此去京城管国子监事务,日后桃林盈门,往来皆是天下杰出学子,可不要忘了我们才是。”
“你这滑头。日后你还当勤耕不辍,学业上不可懈怠,后年便轮到你下场,万不可懈怠。”
“是,学生谨遵师傅教诲。”
“还有昭清,”严忠恕转头对宋昭清嘱咐,“你我一向是不担心的,只要不再出上次那样的事,会试定然不愁。”
宋昭清讪笑,“师父怎么还提那件事,那就是误会。”
“哼,我还不知道你。”严忠恕转身叫小厮拿了几本书递给两人,“这些书我也带不走,便赠与你们,闲时拿出来看看。”
二人接了书,躬身道谢。离开前,严忠恕又将宋昭清喊住细细嘱咐了一番,“此次上京我先你一步,会试的事项不能好好说与你听,凡事多问问你三叔。”
“是,学生清楚的。”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这两试更侧重策问,尤其是殿试直面圣颜,更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稳重可靠。策问是你的强项,但不可以为就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留了些题目给你,你每日一答,等到了京城我可是要考较你的。”
“老师之心,学生无以为报。”宋昭清又郑重向严忠恕道了声谢。
严忠恕拍了拍肩,这才放宋昭清回去。
对宋昭清这学生他是既省心又担心。
省心是在学习上宋昭清几乎不要他操什么心;担心是宋昭清年幼失怙,刚回宋府时还不适应闹过一阵子,如今年纪大了反而越发沉默。他也是心疼这孩子才在当时街坊传言这孩子顽皮厌学时将其收入门下,想着若能磨磨她性子也是做了一桩善事。只是严忠恕看着宋昭清的背影,总担心是不是自己前几年磨太过了,养成了宋昭清这副性子。
宋昭清自是不清楚老师背后这份担忧,她还在想入京的事情。
既然入京是在所难免了,那她近期便要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一些日常所需的用物都有长平长顺收拾。——因着要上京,宋昭清身边没几个可用的随从,她也不要侍婢,祖父便将长平指给她,长平稳重,正好与长顺搭个伴。兄弟俩作伴一起上京,收拾东西也很开心。
剩下便是一些重要的书本和贴身的衣物。
宋昭清手中握着月事带,脸红的像要滴血。她是前几日晨起时发现自己来月事的,幸好早有准备,才避免了穿帮。没人教她,她只能自己摸索着学习,日后她还要更小心些才行。宋昭清也想找一找有没有能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是她一个“少年郎”,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出去打听,宋昭清下定决心,等到了京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多去探探消息。
若是没有,宋昭清摸了摸小腹,找个能缓解疼痛的法子也好,这月事一来怪折腾人的,很耽误她行事。
宋昭清将东西归置好,再取出些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各分了几小份给在自己身边的伺候的下人们,连长平都有一份。
长顺不解:“大少爷,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您急着散钱干嘛?”
长平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弟弟,“说什么呢?咱们大少爷是要高中留在京城做官的,往后自然是难得回来了。”
“都收下吧,就当讨个好彩头,往后我这儿还要靠大家多费心照料呢。”宋昭清笑着让他们收下。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少爷哪里的话,我们是您的人,照顾东小院自然是要尽心的。”“多谢大少爷,少爷此去必定高中!”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宋昭清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只留下长平长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