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夏希乾并未看到这个小孩儿，待那群嬉笑的男孩子都散开，方才瞧见这儿还落下一个。是个女孩儿，看起来比刚才那群小朋友还要小一些。
夏希乾走进了才看清，她的衣袖以及膝盖处的裤子都有破损的痕迹，应该还未来得及处理，能看到她露出的皮肤上都沾满了尘土和污渍，甚至掺着血丝。她并未站在大门口的屋檐下，而是隔着几步距离，面无表情地立在道路的正中央，那些慌乱的动静与尖叫都没能让她有所波动，她一动不动地停驻在原地。
“你受伤了！”夏希乾语气变化，隔着距离蹲下来。
小女孩没有说话。她很慢的转了转眼珠，直到对准眼前之人。
夏希乾与她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也没有恐惧痛苦等任何情绪，让夏希乾想到不知何时见过的残破的布偶娃娃。
“你是来找人的吗？”夏希乾又问道。
对面的人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要不要进来玩儿。”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夏希乾想可以先处理一下伤口，担心直接触碰不太适合，他起身往侧边退了一步，礼貌地打着邀请的手势。
空气安静数秒，两人都没有动作，默契地维持着各自地姿势。柳檀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这是什么意思？”柳檀背脊懒散地抵着门框，黑色碎发在额前晃荡，她伸手往后一捋，随意地问。
“邀请小朋友进来玩，可以吗？”
“我不是说了？”
不用问。
柳檀让出路来。
这下仨人都不动了。比耐心，好像都还不错。
小女孩随着夏希乾的动作转移目光，夏希乾控制不住悄悄注意柳檀，午后阳光被对面河边的树叶过滤，斑驳洒下，柔和细腻，柳檀没什么情绪地望着远处，无聊放空。
良久，女孩儿沉默着靠近柳檀，然后跨过门槛，抬脚往院内去。
“这里有医疗箱吗？”夏希乾移到柳檀身后，悄声问。
“等下。”说着进了堂屋，显然是去找了。
“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终究是小孩儿，她还是有些好奇地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听到夏希乾问她，她看起来很认真地观察他，过了几秒，终于开口：“孟来儿。”
“来儿？”夏希乾重复了一遍。
“儿化音吗？”他觉得不太好读。
柳檀拿着医药箱出来，打开，酒精棉签碘伏医用纱布等一应俱全，另外还有各种药，常见的那些也都在。
虽然不赚钱吧，但是应有尽有，看来老板着实用心。
柳檀没有直接递给夏希乾，而是让他去打点水。接着上手帮她整理伤处的衣服，眼神询问来儿，没被拒绝，又问：“除了看到的这些，别的地方还有吗？”
来儿神色露出一丝犹豫，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好。”她打开一瓶生理盐水，又问道：“怕疼吗。”
来儿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疼。”说着开始冲洗她的伤口处。尽可能的去除掉表面的异物和灰尘，柳檀抽出一些棉签，开始止血。待消毒完毕，柳檀小心地用纱布给她包好。
夏希乾水都打好半天了，没敢打扰，乖乖站在一边等着，直觉她的动作熟练至极，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心头佩服。
“自己把其他地方擦干净。”柳檀对着来儿说，然后去洗手去了。
夏希乾看来儿自己可以，便没有插手，动手把桌上的东西原位归置回医用箱。
“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夏希乾问来儿。
来儿点了点头，她好像不太爱讲话。
“但你看起来是第一次来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吗？”他的问题变得有些难回答。
来儿点头又摇头。
“不知道？没有？”
来儿没回答了。
好吧。大概是没有。柳檀看起来也不像认识她的样子。
柳檀洗完手后回来，看到门口又出现几个孩童，大概就是刚才跑走的那批。那几个男孩儿看到柳檀看到了他们，却并没再惊叫着跑开。他们的视线落在院中的人身上。
回到小木桌前，柳檀坐下看着他们，说：“想进来？就进来啊。”
那几颗脑袋凑一块又说了些什么，接着其中一个先站了出来，小胸脯努力挺起，状似英勇无畏的样子，剩下几个也模仿着他的样子跟在身后，一齐走了进来。
“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哦？”柳檀没半点笑意，眉头微挑，看在他们眼里颇有“大人的威严”。
“我找……找她！”
柳檀靠在椅子上，问：“你们什么关系？”
看在有些人眼里，可能觉得柳檀在欺负小孩儿。夏希乾看着那几个男孩儿，他们并非在害怕，且越来越无所畏惧：“要你管！”领头男孩不客气的回驳。
柳檀勾唇一笑：“不是我想管，可你们现在在我的地盘……懂吧？”
“……”领头的怒瞪着来儿，眼神里带着威胁。
“你要跟他们走吗？”柳檀转头对来儿说。
来儿无视他们，看着柳檀说：“不。”
夏希乾看到柳檀冷漠地看着那几个男孩，问他们想留下来玩吗？
领头的男孩略显气急败坏，猛的转头跑了。剩下几个搞不清什么情况的男孩面面相觑，脸都红了起来，看看门口又看看她们，也手忙脚乱的跑了。
“他们看起来很怕你。”夏希乾觉得有趣，笑着说。
“也可能是怕你。”柳檀若无其事地回。
“……”
夏希乾不说话了。偷偷在内心翻腾。
夏希乾去洗了水果，切好端了过来。种类很多，其中包括非当季的水果。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这未免有些太多……柳檀见他跑进厨房又端了一大盘出来。
好吧，吃了再说。柳檀坦然接过他贴心递来的叉子，道谢。
“想吃什么便吃，不用客气，自己来吧！” 来儿有些无措地接过夏希乾为她准备的工具，学着柳檀说了声“谢谢”。
三人安宁的享受着美好的静谧午后。夏希乾时不时往柳檀那里瞥上一眼，偷偷观察着她，西瓜还不到季节，不够甜，但柳檀还是吃的最多。夏希乾悄悄记在心里。
好久没有人开口说话。终于来儿先打破这样的宁静。
夏希乾听到她的声音和之前比大了一点点，认真地说：“谢谢你们。”
柳檀没嚼几下便咽下了口中食物，她吃东西好像总是很快，夏希乾的习惯一时难以跟上。
“你可以打回去。”柳檀起身，往石榴树下走去，没有看她，但来儿知道是在对她说话。
朵儿眼底没有任何无助与脆弱的感觉，诚实地说：“我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怎么会？”夏希乾担忧道。
“最开始觉得就一次，忍忍就好了，后来……总之我反击了。我打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狠，他们加起来也斗不过我。”她语气里掺着那么一点专属于少年孩童的傲气。
“那现在……”
“后来，我打他们的事被告到了学校，他们家长一定要个说法，所以把我家人也喊到了学校。他们很会卖惨装可怜，并且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总之一起说是我打的……然后他们的家人都很生气，再到后来全校都知道了……总之……反正最后不让我上学了。”
想也能想到，父母肯定都是千般心疼万般维护。
“退学了？你才多大？”夏希乾有些震惊，面前的人怎么看也在义务教育的年龄。
“我都要小学毕业了。”来儿努力咧出一点尴尬的微笑。
“嗯……”看起来真的不像十岁多的孩子，太瘦小了。但夏希乾又想到她说的自己打架的架势，这样瘦小的身躯与方才那几个孩子相比……真的很难想象。
“那你的父母呢？也同意就这么放弃你的学业？”
来儿没什么感情地说：“我没有父母。”
夏希乾问出口时就有些后悔，他应该明白这种感觉的，却还是脱口而出，更愧疚了。
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夏希乾目光又回到柳檀身上，她像是睡着了，躺在树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今天谢谢你们，我先走了。”说完不等人反应，撸下袖子便往门外走。
“你小心不要碰到伤口！”夏希乾提醒她。
没再听到回答，夏希乾看着来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也许是因为越想越愧疚，夏希乾心里有点难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本能地又转过头，正好与柳檀目光相撞。
“其实还挺常见的。”
夏希乾疑惑不解：“什么？”
“乡下有很多留守儿童，你应该知道吧。大多青年都外出务工去了，所以你也很难见到什么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剩下的也多是一些空巢老人。”
这夏希乾有些了解，但是同样是留守儿童，来儿和别的小孩还是不太一样。
“你很好奇？”
他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被看穿了什么。
“就是不受重视呗，挺简单的道理。有的孩子有家长撑腰，自然有些是没有的，那就只能自己抗。”柳檀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就只是很平常很微不足道很不值一提的事情。
夏希乾微微皱眉，说：“虽然……但是，这个年纪不应该被剥夺学习的权利。”
柳檀重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夏希乾听着那声音有些沉重的感觉，心里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