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跳河了!”尖锐的女声几乎要刺穿沈含青的耳膜。她踉跄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亭台楼阁,古色古香,面前的人都穿着古代样式的衣裳,在鲤池旁边乱成一团。
“我这是……在哪?”沈含青试着思考,但只要试图想起什么,脑子就像是有一千根针扎下去,疼痛不已。
“快去叫老爷夫人呐,你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么!”沈含青还未弄清楚状况,面前大声嚷嚷的女人便冲到她面前结结实实甩了她一个巴掌:“你这蠢东西,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你说什么?”沈含青毫不拖泥带水地一跃而起,逮住这女人便结结实实还回去一巴掌。
“你,你!你反了天了!”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神情,随即气急败坏想伸手去揪沈含青的头发,被她巧妙躲过。
“你谁啊你。”
沈含青捂了捂被巴掌打过的脸,还有些微微发热。她原本宕机的脑子似乎是被这巴掌甩开了似的,竟然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小青,原本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乞丐,在三年前的冬天乞讨时差点被冻死。那时候她正巧遇上了宰相家的小姐鱼婉淑来寺庙上香,于是小青就被鱼婉淑捡回了家。
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叫娟秀,是鱼婉淑的嬷嬷。她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小哑巴,于是在这三年里处处欺侮。
而现在,她家的小姐鱼婉淑正因为心上人和别人成了亲,要一死了之。而在这之前,正是沈含青在服侍这鱼婉淑。
“什么东西……”沈含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不可思议。娟秀听见小青开口说话,愣了一愣:“你这小蹄子何时竟学会说话了?”
“我翻过了冰墙吗……”沈含青原本是一个家境优渥的社畜,她生活美满幸福,直到有一天接触到了地平学说的世界观。
地平说的某个流派指出,南极实际上是一个高维世界的冰墙,将剩余六大洲围住。而冰墙后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为了一探究竟,沈含青攒了三年钱报了南极考察旅游队,想要找到冰墙后的世界。她一个外行人,在这三年里做了许多准备,锻炼身体,工具也都准备齐全。
终于在旅途的某一天她脱离了队伍,踏上了寻找冰墙的路。
沈含青记得她找到了的。看到高耸入云的冰墙时,沈含青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冰墙巍峨,纯白,四周却有许许多多尸体。
沈含青很清楚这一举动或许会让她丧命,留在这里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她一点也不想死,但是为了验证冰墙后是否真的有更大的世界,她觉得就算是赌上生命也不算什么。
由于温度低,沈含青还能看得清他们的脸
沈含青用上了她准备的工具攀爬冰墙。她只记得冰墙很陡,很高,也很滑。她攀爬的很艰难……到最后,她已经不清楚攀爬的过程,只记得自己已经到达的冰墙的顶端,看见了新的世界。
再后来,她就出现在这里。
但她来不及再思考更多。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沈含青得知这鱼婉淑刚刚好像跳了河。她毫不犹豫地跳进鲤池,凭着自己爱好多年的游泳功底把鱼婉淑捞了起来。
“找到了!快点来人帮帮我!”其余人等本来束手无措,有沈含青的一句话才算是知道该做些什么,纷纷下池,把鱼婉淑捞了起来。
“让开,都让开!”沈含青一通呵斥,抱着鱼婉放到地上,竟毫不避讳地坐到了鱼婉淑的身上给她做心肺复苏。
“小青,你这是做什么?”周围人被她这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却无一人敢伸手阻拦。
按压几次起了效果,沈含青也不含糊,没有一丝犹豫就捧起鱼婉淑的脸,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小青,你疯了吗!你是有天大胆子,敢当着全府上下这么多人的面玷污小姐!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娟秀这才明白过来,大声嚷着叫擒住沈含青。其余人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都看见浑身湿漉的鱼婉淑咳嗽起来,沈含青把她扶起,她吐了又吐,吐完了就哭。
此时丞相鱼继远和夫人急匆匆从前厅跑过来:“我的婉淑啊!我苦命的婉淑……”
两人上了年纪,布满皱纹的两张脸上挂着两行浊泪。他们见鱼婉淑醒了,冲上去抱着她哭,场面好不感人。
“老爷,夫人,刚刚这小青上去对小姐一番不敬!那场面,奴婢都不好意思讲!”娟秀指着沈含青告状,料想是为着那一巴掌报私仇。
沈含青也不怕她:“老爷,夫人。刚刚是事态紧急,我为了救小姐才那样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娟秀嬷嬷这么在您二位面前告我的状,无非就是还记着刚刚那一巴掌的仇。”
女儿出了事,鱼继远无心处理这些家里下人之间的矛盾事,倒很惊讶这小青忽然就会说话了。“什么时候了,还要扯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小青,拉下去杖责二十!”
“爹爹……不要。”鱼婉淑虚弱地睁开眼睛,“刚刚是小青救了女儿,请爹爹不要责罚她……”
既然鱼婉淑开口,那鱼继远也没有继续为难沈含青的意思。吩咐着叫人都散了,并且今日之事不能有一字一句传出府门。
鱼继远见已无大碍,便先行离开了。云夫人还搂着地上的鱼婉淑哭着,哭了一会才叫要把鱼婉淑送到房里。
娟秀本想上去搀着鱼婉淑回房,但鱼婉淑摇了摇头,指名要小青服侍。沈含青也很机灵地去扶上她的手臂。
但鱼婉淑刚刚呛了水,身体虚弱得很。沈含青没有犹豫,拦腰便把鱼婉淑打横儿抱了起来。“小姐,你搂住我的脖子。”沈含青说。
鱼婉淑疲惫不堪,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云夫人没说什么,周围的下人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眼见着沈含青把鱼婉淑抱到房里,又忙前忙后的服侍,简直和之前那个受人欺侮的哑巴孤儿大相径庭。
“婉淑,你不要寻了短见啊!无论怎么着也好,不嫁给那个什么沈大人又怎么样?爹娘养你一辈子!再不济,爹娘要是比你先走了,你还有你弟弟。你要是,要是……娘怎么办!”云夫人一边擦眼泪一边劝着鱼婉淑。但鱼婉淑像是看绝红尘事的林黛玉,眼圈红红,眼睛里一丁点儿光都没有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焚尽诗稿,驾鹤归西了。
“娘……女儿不孝……”鱼婉淑撑着身子捏了捏云夫人的手,“娘,叫您担心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想静静……”
见鱼婉淑这么说,云夫人那一箩筐要说的话都通通咽了回去。云夫人走后,沈含青看着奄奄一息的鱼婉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姐,我也要走吗?”沈含青问。
鱼婉淑摇了摇头:“小青,你留着。”沈含青顿时觉得这真是个蠢问题。
“小青。”鱼婉淑睁开眼睛唤小青。
“小姐,我在。”沈含青立即将鱼婉淑扶起,又把枕头靠在鱼婉淑的身后,“怎么了?小姐。”
鱼婉淑刚落了水,唇色苍白,但也能看出来是个长相清秀的美人。她抿唇微微一笑:“小青,你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呢?”
一时间沈含青也无法解释。用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身份,甚至是别人的记忆。难道要她开口对鱼婉淑说,自己把原本的小青夺舍了吗。
“小姐,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就学会说话了。小时候在外面乞讨,肯定能听得懂一些的。就是那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所以渐渐就成了哑巴。”沈含青说,“到府里来,小姐对我好,小青感激。小姐出了事,我一急,才能开口说话的。”
鱼婉淑笑笑,伸手揉了揉沈含青的脑袋:“不管怎么样,能说话了就好。”语毕,鱼婉淑缓缓阖上双眼,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下。
“小姐别哭……”沈含青顺手拿了帕子去擦鱼婉淑的眼泪,那鱼婉淑的情绪反而愈发激动,抱着沈含青的脖子哭个不停:“小青……你说我那么真心对他,他怎么就能娶了别人呢?我等了他那么久,为什么……”
静谧的房间里,沈含青听着鱼婉淑哀怨的哭诉。哭声与喘息声淅淅沥沥,仿佛春天下不尽的小雨。
沈含青凭着这个小青的记忆,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沈熠和鱼婉淑祖上有亲,本都是勋贵之家。但到了沈熠这一代,沈家已然落寞。沈熠从小就在鱼家的学堂上学读书,和鱼婉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或许是在十五六岁时便通了心意,但这份感情迟迟没有结果,拖到鱼婉淑都已经二十五岁,拖到沈熠另娶了他人,她还在等。
“也是可怜人。”沈含青想。
“小姐,沈熠竟然能做到如此绝情,那他的人品一定也差到了极点。您和他固然有十年青春,伤心难免。但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让他得意快活?您这样寻死觅活的,还伤心,反而让他觉得您多看重他一样。”
“可是我确实看重他。”鱼婉淑渐渐止住哭声。保留着她身为贵族小姐的体面。“他的人品很好,是人人都称赞的好郎官。”
“人品好为什么负你?”沈含青问。
鱼婉淑沉默许久。“小青,你不哑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沈含青一时无法作答。
这事儿过后,鱼继远和云夫人都认为鱼婉淑是中了邪,于是打着给府上除去晦气的理由,去请了神巫夜家,打算给鱼婉淑做场法事去去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