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是个生来就幸运的人,他爷爷在政界身居高位,大舅舅随了爷爷,二舅舅有着资产庞大的集团公司,母亲周晚也经营着自己的公司,父亲安雷虽然出生平庸,但是相貌英俊、智慧过人。虽然父亲是入赘周家,和周晚的感情却十分恩爱,两人对待周安也是十分地用心。
他有着富裕华贵的家世,还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外貌,更让人艳羡的是,他还有过人的智慧。可惜的是,他的智慧超脱了世俗。这让十分优秀的他变得有些缺陷了。
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无论如何权贵的人,都要进入学校读书,都要接受教科书的规训,都要阅读别人写就的书籍,经受别人思想的熏陶。
然而,和普通人不同的是,周安有着丰富的课外阅历,普通人的课外生活是小朋友之间的游戏,甚至是辛苦的勤工俭学,是帮助父母的田间劳作。而周安的课外生活,是名胜古迹,是名山大川,是高师名著,是人情世故,是一切宏伟的人物、景象、思想,也是最普通的人间烟火。这一切都让他比常人更加聪明。
他是生来的天之骄子,生来的高高在上、与众不同。这份与众不同的心思,成了他小小年纪的骄傲。然而,等到他阅读的书籍变多,聪明的他便一眼发现了致命问题:他没什么可高贵的,他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都不过是生存的奴隶,或者,就如那本名书所说,人只是基因的奴隶。
聪明的他总是能扒开美好词汇和靓丽颜色修饰的外衣,去直面最根本的问题。面对教科书里的两类知识:自然真理和美好想象。他认为,自然真理,不过是生存工具。而对于美好想象,那不过是驴子眼前吊着的胡萝卜。他聪慧的眼早看透了他们玩弄定义的花招,要他来定义,一切美好的事物,它首先是纯粹的。
当他在十岁的年纪,读到关于神创造世人的故事时,读到悲惨的人类命运时。他望着自己一屋子各种各样的玩具,再一次明确了那个道理:人的身躯是神创造的玩具,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身躯的健康完好,人把这样的行为称为生存。
为了生存,为了这副血肉玩具里的骨头长得更高更大,人想尽办法地获得食物,获得一切生存资源和条件。他们首先想到的生存办法,就是使自己变得优秀。他们如此的辛苦,不惜折磨身躯而去获得身躯康健,这是多么可笑的荒唐行为。
那之后,追求与众不同的周安,决定不再处处优于别人了。他更不愿意去做那种折磨身躯而使身躯获得存活的荒唐行为。后来,他明白了那样的折磨行为叫奋斗,而他小小年纪就有了摆烂心思。
但是,那时他还小,即使他明白了人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生存,即使他明白了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生存资源,他的父母却不允许他摆烂。
那个时候,他总是处在痛苦之中,功课让他厌烦,人情世故让他恶心,任何行为都让他讨厌。然而命运眷顾他,他接触到了“灵魂”这个概念。他终于从痛苦的海洋中脱身,他寻找到了另一条新生,他可以为“灵魂”而去做一切行为。
人的身躯是神创造的玩具,那副身躯只属于神,不属于人,所以未来的某一天,神收走了人的身躯。而人的灵魂,是人自己创造的东西,它完完全全属于人自己。
这一刻,十三岁的周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要追求人生意义。因为他们都和他一样,他们知道人的一生注定要发生很多行为,可是这些行为会让他们表现得像个基因的奴隶。
他们不想做基因的奴隶,所有他们为灵魂而行动,为自己创造的灵魂去做一切行为,去翻阅书籍,去记住每一个知识点,去拿起笔,去写下每一个字迹漂亮又回答正确的答案。
周安寻找的第一个灵魂是他父母的幸福。他那优秀的父母,总是在他表现优秀的时候显得格外幸福。为了他们的幸福,他刻苦读书,他贴心照顾妹妹周芽,他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努力地成为一个别人眼中优秀的孩子。
然而就像教科书里说的那样,“物质决定意识”,灵魂这个庞大的意识,终归也要随着物质的改变而发生改变,当物质消亡的时候,灵魂也消亡了。
那是周安高二结束的假期,那天他正在教初一的妹妹弹奏钢琴。大门打开的声音很响,接着传来了男人粗鲁的喊声,家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母亲在挂着泪发抖,父亲愠怒着,却在安抚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白皙,脸蛋精致,可是身体圆胖,她滴着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父亲在她旁边替她讲了一切,总之,是要安雷负责的。
后来,他们出去了,家里恢复了平静,一直平静着,好像这小小的插曲没有发生过。母亲还是那样幸福的笑着,那时周安想,虽然父亲的幸福已经不再是他的灵魂,只要母亲的幸福在,他的灵魂就是完整的。
但是,吵闹的战争还是发生了,它出现在不合适的场合,带来了惨烈的结局。当压扁的轿车被拆开,曾经鲜活的两具身躯变得扭曲死寂,周安彻底失去了灵魂,成了纯粹的血肉身躯。
一开始,大家都是痛苦的。后来,人们慢慢重回正常生活,该工作的工作,该挣钱的挣钱,该新婚的新婚,该上学的继续上学。可是周安已经失去了上学的意义。
他的痛苦来得最猛烈,然而最聪明最理智的他,让这痛苦去得更迅速。这就是神的玩笑,人怎么能把神创造的玩具当作灵魂。这又是神的眷顾,他毁了周安的灵魂,让周安彻底冷静下来。
从此,周安开始平静地过每一天,他开始享受轻松,享受无所事事,完成神给人最简单的使命——让身躯存活。他不再去学校刻苦地记住每一个知识点,也不再去人潮中辛苦地揣摩他人,更不去工作中劳累。他关在家里,定时吃饭休息,偶尔看看书,偶尔在院子里发呆。
一开始,周爷爷只当他打击过大,放任了他不去读书。一直到两年后,周爷爷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孙子,宅在家里过着寡淡安定的生活,这是对智慧的亵渎。
周爷爷愤怒过,也试着没收他的经济来源逼迫过,可周安就那么坐着,坐着忍受饥饿的侵袭。最后,周爷爷妥协了。虽然周安宅在家里,但是好歹也活得像个人样,不像某些人宅成了四体不勤的废物。
在周爷爷心里,他完全不认可自己的孙子成了宅男。他认为,周安是个抛弃了世俗的隐士,他过着怡然自得的独居生活,同时还不忘汲取世俗里的知识、新闻。总有一天,他的孙子会像所有的隐士一样回归世俗,去世俗世界里完成他的伟大抱负,只是他还差一个让他重归世俗的机缘。
为了让周安遇到这个机缘,周爷爷想尽了办法,首先是让周安出那屋子。于是周爷爷对周安打了感情牌,他要周安的孝心。本来周安是不会为所谓孝心劳累的,然而周爷爷让他尽孝的方式实在轻松得很,因此周安勉为其难,决定表现一下仅有的孝心了。
他要做的事很简单,替周爷爷去亲戚朋友家拿点东西,或者去外面商场买点东西。周爷爷本打算慢慢叫他做更多事,却被周安识破了图谋,他只好放弃了奢望,继续叫周安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
就这样,周安遇到了李梨。
在周安的第一眼里,李梨是万花丛中高高亭立的向日葵。
其他的美人都费尽心思地拥有白皙滑嫩的皮肤,而她的肤色却像被阳光强烈地亲吻过。她的五官大气浓艳,巧妙地组合成一张漂亮的脸蛋,那是如此的美丽,所以完全不需要“一白遮百丑”的掩饰。她的胸脯饱满,脊背亭亭,长腰紧致,双腿修长,一切协调地搭配着,组成叫人可以触摸的高雅。而她浑身充盈的自信又谦虚、热情又沉稳的气质,彻底使周安眼前一亮。
那一刻,他平静寡淡的心充满一种幸福又冲动的情绪,那情绪在他的身上狂奔欢呼,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喋喋不休,疲软的身躯瞬时充盈着亢奋的活力,连那麻木僵硬了两年的面容,也难得的扯出笑来。
他的智慧告诉他,这就是无数小说家描写的爱情。它来了。他眨下眼,再看向她时,他早已卸下防备,任由爱意汹涌。
很幸运,李梨也被他的外貌迷住了眼。她完全不藏匿自己的感情,近乎迷恋地对他说:“你真好看啊!”
周安又笑了,发自内心的,下意识的,真诚的,幸福的笑。他突然成了一只孔雀,迫切得想要向眼前的人展示自己,他悄悄挺直了脊背,放松了身体,下巴上抬了一些。他站在那里展示自己的英俊,热切地等着她的冲锋,而她果然如预料那样。
她是毫无顾忌的单刀直入,闯得周安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及时反应,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个喜爱他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恼怒了。
她开始教训起他来,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她又有了些激动。继续听到他的回答后,她的所有激动和热情,全都消散了。
“这世上怎么有变心这么快的女人啊!”当周安发现这点时,他的喜欢也盖上了一层薄雾。
他想他是理解错了,所以第二天的时候,没有等爷爷的通知,他主动来到店里,特意选了人少的时候。而那个女人,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顾客认真招待。
那之后,平静的周安烦躁了很久,他的那点喜欢可不像某人那样消散的一干二净。
那份喜欢,就像你行走早就烦腻的人行道上,突然你抬头看天,看见蓝天里一片大大的厚厚的白白的绵绵的云团,那云团在阳光蓝天里,格外的鲜艳、明媚、温馨,然后你莫名感到幸福满足。
李梨就是周安所看见的白云团,一想起李梨的时候,他就格外的舒适满足,平静如水的大脑开始冒出无数的彩色泡泡,每一个泡泡里,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幻想。
要不要继续发展这点喜欢的事,他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他决定放任一次,给情感一次纯粹的自由。
两天后,他决定再去那家店里看看那位叫他心欢喜的女人。也许,多看一遍,就能发现对方讨厌的一面,那点喜欢也就不攻自破了。
等他再去时,李梨走了,他们说她自离了。
就这样,她消失在人潮里,像早晨最明亮的露珠,消失在太阳的光线里。
他呆愣地站着,想起她。
他还不知道她的很多。他仅知道她让他心动,他仅知道她今年二十岁、读动画专业,他仅知道她的名字是李梨。
“李梨……”
他在心底呼唤着,望向人潮的目光是那样失落,又无限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