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第九个年头。
这些年除了每日早晚熏香聆经,左右是在屋外念叨并不影响她在床榻上,听着听着便当成了晨时定醒,晚间眠曲。每天都过的潇洒自在,吃了睡,醒了喝,好不逍遥。
日子过的再好,也不忘正经事要做,此时她拿着一把小铁揪,在御花园一下一下地铲土。
旁边的树荫下站着一个飘飘忽忽的宫女鬼魂闭着眼睛贪婪地吸着什么。
太子从书房出来经过便看到她小小的身板努力地挥铲刨坑,笑着走来:“妹妹这是在做什么?要种花吗?不过,这坑大了些。”
她站在这里吭哧吭哧铲了约摸一个时辰,已经有了个长长方方,能容纳一个约摸大人的身量,内部也足够深,只不过她还是觉得太慢了,不够精炼,她要精炼到能够及挖及埋。
提着手上的铁锹将凹凸有石块的地方刮得平整,她开口回应:“挖坟。”
太子对她语出惊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个妹妹从小就跟寻常人不一样,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六岁的年龄却比成年人看着还要稳重成熟,没有一丁点孩子气。不哭不闹不撒娇,偶尔看向你的眼神带着孤傲。有时候言行古怪,对着空气说话惊坏了好些服侍的宫女。父皇说是妹妹病了,让他们做兄长的多体贴多爱护。
“嗯......挖的不错。”
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放于把柄上枕着下颏,抬头目视这位兄长。
扶桑国太子虞墨,弱冠之年,十五岁迎娶太子妃,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二人育有一女名唤虞嫣。
太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然,文武双全,是皇城每一个姑娘心中的完美情郎。于满满而言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只不过做为未来国主,他性情温顺敦厚,正直无私,身上缺乏果断与野心,就怕经不起时间的大风大浪。
她充满审判的眼神,像是把他里里外外全然看透,虞墨用尬笑掩饰内心的一丝惊慌:“怎么了?”
“哥哥挺好的。”
虽然是在夸他,但怎么有点道不明的味道,总觉得后面应该还要接个转折才对。
突然,满满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符篆,啪嗒贴在脑门上。
虞墨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晃了下,随即稳住脚底。
原来是树荫下的宫女鬼魂在她身边飘来飘去,嘴里喋喋不休:“你好香啊!你真的是冥泉跑出来的吗?那你肯定认识冥主,不然身上怎么会有她的气息,你该不会是冥主的妹妹吧!可是也没听说过冥主还有其他亲戚。总不是冥主自己转世跑来人间玩吧?”
皇宫有一国之主的龙气笼罩,一般鬼魅邪祟进不来,死在里面的阴魂自然也是出不去,这些阴魂得不到超度,只能在此处徘徊。
扶桑开国之主最不喜这些怪力乱神,防止宫中之人乱用相术,祸患后宫,森严禁止相士能人。但也有一两个后宫妃嫔悄摸带进为自己所做恶事铲除后患,那些怨鬼基本上也被收拾干净。而后面的国主虽然也遵从祖上家训,但仙门百家崛起让他们相信天外有仙,所以偶尔有被邀请宫中,遇到一两个便顺手超度。
如今这些飘荡在宫中的阴魂,说起来死法也是让人汗颜。有自己失足落水的,吃饭噎死的,走路摔倒磕破脑袋的,无仇无怨成不了气候,但是有些心愿未了者阴差又带不走,只要不害人基本上也就随它们了。
好奇多多的宫女鬼魂话多的实在让人烦躁,所幸她将符篆贴于脑门,这是她自己用朱砂画的,现在的身体是普通人,没有法力,好在她会画符,以前用不到都忘了是何时学的,不过现在倒是用上了。
宫女鬼魂被符篆的法力弹到树下躲在树桩后面瑟瑟发抖。
她画的这张符能够驱邪还可以隐藏体内的冥泉气息,不过正常人贴张符纸委实有些吓人且有点碍手碍脚,还需要进一步改良。
虞墨道:“妹妹,哥哥在宫外给你带的玩物可还喜欢?”
满满道:“还行。”
虞墨道:“怎的不跟嫣儿玩娟人呢?”
满满道:“幼稚。”
“额......那什么,最近是喜欢玩阴......抓鬼游戏吗?虽然看起来挺好玩的,但是总归有些不大好,甚至......甚至......”
"皇兄是想说渗人吧!"此话是出自另一儿郎之口。
“妹妹玩的这些阴间游戏如此不吉利,真是让人瘆得慌。”
国主王后诞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此人这便是二皇子虞砚,十六岁少年郎,未有婚配。
满满对这个二皇子的评价只有四字:红颜祸水。
一张绝世容颜的笑意里裹挟着邪里邪气,眼角下的泪痣恰到好处的掩饰他人畜无害。这四个评价可不是单单形容他的外貌,与太子截然相反,狼子野心,杀伐果断便是他的代名词。
“二弟,不可如此说自家小妹。”
“我说错什么了?宫外的传言早就漫天飞了。本来不信,但是你看她言行举止是正常人吗?也就你和父皇母后偏袒她,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出生之前就将小妹的灵体吃掉,自己顶替了。”
他越说越过分,太子越听越恼,怒其道:“你怎的听信那些子虚乌有,言语如此尖酸刻薄,平日里学的圣人经典、中庸之道可是学到脑后去了?”
见状,虞砚低头做委屈状,语气放软:“皇兄不必如此恼怒,我只不过是跟妹妹开个玩笑罢。”
随即转向满满笑容可掬,说道:“对吧,妹妹。”
在两人说话间,满满当两人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埋头在长方形大坑另一旁重新开挖。
忽然,树桩后的宫女魂咦了一声,说道:“那是什么?”
她望向空中用树叶遮挡阳光的宫女魂,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得花枝乱颤。
疑惑地丢下铁锹,手脚并用麻利地爬上那棵参天大树。
不顾身后人焦急地喊声,一溜烟地攀上高处,望向皇宫之外远处的一座高山,山上的一处地方浓烟滚滚,火光四起。
她勾起一抹浅笑,长青山后院起火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事过后迎来了那日的一语成谶。
此后,扶桑国面临多事之秋。
第二年冬,边陲多国频频挑起战乱,掳掠边境百姓,尸体挂城门示威。
第二年夏,蝗虫侵袭,万亩禾田尽毁,农民颗粒无收,饥寒交迫。
第三年秋,多地频繁出现大小震灾,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几年来,天灾人祸不给泱泱大国一丝喘息的机会,福满公主是鬼王降生的传言在各地灾民处流窜,民怨四起,集体游街示威,诛杀鬼王。
在层层压力下,国主不得不把公主送往皇家陵园的一所道观。自此灾祸停息,扶桑国有了喘息的机会收拾残骸,更加坐实了鬼王的污名。
而长青山更是步入青云,自从冥主没有跟他们抢邪祟后,本来只是仙门鳌头,现在是望尘莫及。同样也有不少小门小派崛地而起,显露头角,其中属“十二楼”一马当先。
皇陵道观内。
满满在这里已经待了第三个年头,这三年来,她一直在等待一个能洗脱污名还能离开的契机。
道观内皆是豆蔻女冠,穿一色的藏青服饰,头戴银发簪,发带长落于腰间,女冠每日做早晚功课,而满满则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夜深人静,油灯下,她伏案誊抄着观主给她布置的任务,抄写经文为民祈福。
倏忽,阵阵急促的门环叩叩响起,不一会儿,一个女冠打着哈欠边走边嘀咕:“这么晚了,谁啊这是……”
适才被打断一下后,又心无旁骛地接着写,一炷香的功夫便全都写完了。丫鬟们侍候她安寝便退出了房间。
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睛警惕望向门外。
一句“冥主”让她睡意全无。
她翻身下床,走进门旁,侧耳倾听。
“冥主。”
这是个小姑娘极力压低的嗓音,隔着门板也能听出清脆灵动。
“是我,仕礼。”
满满怔愣,略带狐疑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随即进来关上房门。
不等她言明,满满便转身走到案板前,拿起刚才的毛笔递了过去,挑了挑眉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双手借过毛笔,在宣纸上随意写了一个字。
满满拿了过来,仔细查看,很是满意的点头:“果然,一如既往的丑。”
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个“我”字。
仕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写字一直是他的短板,只会领兵打仗。生前因为要呈报奏章,他还特意让写字好看的部下代笔。
他如今转世成了女儿身,应该是曲禾随机给安排的。
“冥主……”
“叫公主吧。”
“是,公主。”
满满来到茶几旁坐下,用茶匙取适量茶叶放入紫砂壶,一边泡茶喝茶,一边听着他将转世成人这些年和来到这里的经历讲述。
仕礼这些年来过得颠沛流离,要不是因为武功高强,只怕在这世道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在灾难中辗转,听到了流言,便知道他们口中的鬼王便是冥主。
从南往北上,步履不停来到了皇城,但皇宫森严难以进去,只能在宫外寻找机会。后来他想到卖身进宫,就在准备卖入宫中时,得知公主被送往了道观。
然而道观千千万,宫中却没有流露出一丁点风声。他只能一座一座地查找,皇城连带附近城镇都找了个遍,最终只有皇陵道观。
他观察到了一个常年与道观往来的人,经常送一些姑娘来到此地。便把人打晕询问,得知这是个人牙子,专门拐卖妇女,把拐来的妙龄少女尽数卖于皇陵道观。皇家的道观自然出手不凡,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今夜便让那人牙子将他卖了进去,这才找到了她。
满满听完,手紧紧攥着茶杯,要是以前的她,茶杯早就碎成粉齑。
她说道:“这些女冠平日里并无异样,我从未听说过她们是被拐卖至此地,当中是否有何蹊跷?”
仕礼道:“方才有一女冠带我去到里屋,给了一套衣物及一颗药丸。”
她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放于掌心摊开,说道:“我当着她的面假意吃掉,她才放心地走了。”
不用想肯定是让人能够忘记过去的药物,道观中居然能允许这等恶事,想来跟观主脱不了干事。
两人决定彻查,解救无辜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