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斯黛拉,是一名反物质军团安插的间谍。
这职业说来可笑——高风险高压力低回报,活脱脱是个“三无人员”,即无保障、无假期、无养老金。而且这工作还辞不掉,打着两份工,拿不着一分钱。
我白日里在反抗军装模作样地打鬼子,夜里还得给反物质军团写些狗屁不通的汇报。每天干的都是些缺德的差事,偏偏两边都当我是块抹布,用完了还要嫌脏。
我们反物质军团的长官,其精神状态十分堪忧,总而言之是个什金。每每见到他,我总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和我来场皇城PK,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性了,感觉这是反物质军团的企业文化。
倒是难为他那混沌的脑子还能记得往反抗军里塞人这回事——虽然塞的是我这么个成日里盘算着怎么装疯卖傻的货色。
我驻扎的这个星球叫阿塔斯,据说这地方以前还称得上是个科技发达,繁荣昌盛。那些老士兵们说起往昔,眼睛里会泛起奇异的光,仿佛那些辉煌岁月是他们偷藏起来的私房钱,时不时要拿出来摩挲一番。
他们说,阿塔斯最美的景色就在天上,但我听着感觉有点夸张,毕竟现在天上除了军团的战舰,就只剩下一团团的炮火轰炸过后的灰雾,乍一看倒像是老天爷常年不洗的裹脚布。
这些老辈人说起从前,就总要提一嘴那什么“Stella之泪”,其实就是一种蓝色流星雨,只会出现在阿塔斯的仲夏夜的夜空中。
我想这不巧了吗,我也叫斯黛拉,要是以后有人来阿塔斯旅游要看什么名胜古迹,我给人家挤两滴眼泪是不是也可以算是Stella之泪了?
开玩笑的,谁想不开来这儿旅游,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流星倒确实挺像女人的眼泪——先是闹得惊天动地,末了只留下几道湿漉漉的痕迹。
但如今那样的景致都成了老黄历,反物质军团来了之后,这地方就像被蝗虫啃过的庄稼地,连个像样的渣都不剩。偏偏这个星球的反抗军倔得很,打了几十年,仍然在硬撑。于是军团改了策略,往反抗军里安插间谍——比如我。
每一天的清晨,我都会在内心痛骂三遍纳努克,并为两边上司与日俱增的刁钻要求哭得昏天黑地,然后再收拾收拾,人模狗样地上战场去。
今天又是辛勤工作的一天,两军交战的间隙,我带着我的小分队打扫敌后战场。
“队长!”
好像是米娅那个新兵蛋子,那丫头又在叫魂了。
我磨磨蹭蹭地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一震,盯着沼泽地里那个隐隐蠢动的红毛萝卜发愣——说他是萝卜实在有些委屈,那泥巴都掩盖不了的blingbling的质感,分明是颗镶了红玉的宝石萝卜。
“这是谁,哪里来的?”我转头询问米娅,只见她摇摇头,眼神十分清澈。
“不知道哇,这家伙应该是外太空来的吧?”
我稍稍踌躇片刻,心里盘算着的全有算计,其实我并不太想碰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但我还是踏入泥坑中。这算是我多年当间谍的操的人设——一个会光明正大救人的善人,谁会怀疑你是毁灭命途反物质军团的卧底呢?
那“萝卜”——我心里这样称呼他——全身几乎都陷在泥沼里,就露出一个红脑袋,有气无力地挣扎着,看上去狼狈得很。
他还穿着盔甲,一拉就感觉老沉了,我简直是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拽出来,动作却要装得游刃有余,以支撑我在小队里的伟岸形象。
我粗浅地打量了他一下,他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看不清长相,像是在未干的泥巴雕塑上泼了一瓶红墨水,但诡异的是,明明是这样的造型,安在这人身上却颇有艺术感,甚至莫名有些后现代主义的意味。
“米娅,他就交给你好好照顾。”我随手将这烫手山芋递出去,转身就躲到一旁,开始狂擦手上的泥污,那泥浆里混着他的血,黏糊糊的,感觉像过期版的仙舟特产藕粉。
“啊!队长,我好像把他伤口扯开了,怎么办!”
“……”
我无语地看着米娅包扎的手法,想问问她是不是在给土豆削皮。
实在看不过眼,我只好又亲自上手,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处理伤口的同时顺带给人家擦擦脸,真是不擦不知道,一擦可不得了,虽然那人小半张脸仍沾着泥水,血迹斑驳,却活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油画,被颜料晕染得不成样子。
赤红色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他的颈侧,像是一匹被泥浆浸染的绸缎,可偏偏在晦暗的光线下,仍泛着宝石般的光泽,看起来贵气逼人,让人疑心那不是发丝,而是某种镶嵌在岩石里的稀世的红玛瑙。
这萝卜的脸简直比军团的年终奖金还要亮眼。我暗忖,这要是能剪掉他的头发去卖,怕不是能抵我至少三个月KPI?
“……唔——,——”
听到隐隐约约的动静,我低头一瞧,怀里的人似乎要醒了,只听见他喉咙里滚出几声呜咽,应该是忍受着重伤的痛楚,紧接着,在我默默的注视下,他悠悠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碧森森的眼睛,如同上好的翡翠浸润在湖水中,又透又亮,还带着些懵懂的恍惚。
我例行公事地报上名号,“你好,不知名的旅人,我叫斯黛拉,是反抗军第二分队队长。”
谁知这人就这样怔愣地看着我,又突然浑身一颤,碧眼倏地睁圆了,眼神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在这样的目光下我却猛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像是自己因为随便给流浪猫喂了几根猫条就被碰瓷了,而那猫偏生得极好,毛色油亮,眼神湿漉漉的,让人狠不下心踹开。
“我叫……银枝。”他咳了两声,喉咙里好像是还卡着块没化开的血块儿,声音含含糊糊的,但语调却莫名让人感觉高贵,如同歌剧院里被掌声簇拥的男歌手。“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着就要起身,那架势,让我幻视一条被冲上岸的美人鱼,明知尾巴使不上劲,偏要学人类行屈膝礼。我瞧他似乎急切地像是要说些什么,便好奇地俯下身去,以为他想说什么重要到连伤势都不顾的话,我只听见他虚弱地说。
“美丽的…斯黛拉小姐,请允许…我以整个银河系…最璀璨的星云为礼,来赞美你…如同伊德莉拉之美的…义举…啊,你的善良…”
……
啊?
我的表情越听越尴尬,如果我的心情可以具象化,那应该就是乌鸦拉着一排省略号。
我思索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去寻找伤口在何处——我不信他没伤到脑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倒是意外的好,嗯,脑壳圆润饱满,大小标准合适,手感刚好,像个精心打磨的柚木摆件,是个很完美的脑瓜!
那想必就是脑震荡?
“队长,他在和你说啥呀。”米娅蹲在我旁边,眼睛瞪的像铜铃。
“他好像,在玩抽象……”我话音刚落,这位“诗人”就闭嘴了,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绿眼睛,我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他的委屈。
我不为所动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希望能拍走里头的一些浪漫主义废料。
“你去找个担架过来,他现在需要医官,我们把他抬过去。”我指挥完米娅,顺手把他黏在脸上的红发别到耳后,发丝沾了血,像浸过红酒的天鹅绒。
“重伤患者就该有重伤患者的自觉。”我瞅了瞅他苍白的脸颊,“道谢找米娅去,多亏了那孩子比探照灯还尖的眼神。”
他睫毛颤了颤,在脸上投下两弯小阴影。
米娅带着担架很快就来了,我们我们像运送名贵瓷器似的,把银枝带回到了离基地还有一段距离的临时诊所,说是诊所,其实不过是间刷了白漆的仓库,医官在里头忙忙碌碌,角落里还堆着半箱过期的止血绷带。因为还没摸清他的底细,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反物质军团的人,但冒然带他回基地肯定会引起质疑。
“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我对躺在病床上的银枝说道,他那双绿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瞬间通了电的霓虹灯,在昏暗的病房里明晃晃地闪着。顶着他那期待眼神,我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我明天会来看你。”
米娅跟着我出了诊所,她看起来很高兴,嘴巴说个不停,像一只往嘴里塞松果的小松鼠。
“队长!”
“嗯?”
“你说银枝是从哪里来的?他长得这么有实力,感觉不像是坏人。”
“嗯,”我微笑了一下,内心感叹了一下小姑娘眼里评判善恶的标准,又顺着她的话继续,“我也觉得不像。”
米娅听到了我的肯定,眼睛一亮,“那队长你说,我们帮助了外面来的人,那外面的人会不会也来帮助咱们?”她秉持着善有善报的淳朴价值观,立刻开始畅想起美好未来。“我听别人说,别的星球的武器比阿塔斯的要厉害许多,会不会有人把那些反物质军团赶出去?”
这丫头的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居然还指望外星援军来拯救我们。我望着远处被炮火映红的天空,“或许吧,但我们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等待别人的救援,不是吗?”
我垂着眼,声音又轻又细。因为这话说得我自己都心虚,毕竟我这个“反抗军小队长”的真实身份,可比等着救兵还要不堪。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书桌前写今日汇报。洗完澡后,潮湿的头发滴着水,把纸面晕出一个个小月亮。每到这种时候,我才恍然记起自己是个间谍,有时候太入戏,出戏的时候就总觉得累。
“……异常事项,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我鬼使神差地写下:天降神秘美男子一位。写完我自己嘎嘎笑了两声,希望脑残上司看到的时候不要捶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