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

    润城的夜晚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钟煜上车的时候,赖香珺已经安静地坐在后排,蔚逸明坐在副驾上刷手机,剩下一个司机沉默不语。

    两人离得不算近,中间还能空得再坐下一个人的程度,灯光偶尔扫过,极快的几秒,赖香珺觉得身边这人侧脸还挺好看的。

    钟煜穿着件黑T,感受到她的注视,眼神慢慢扫过来,赖香珺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礼貌,率先打了招呼。

    “你是蔚逸明的朋友吗,好巧。”

    两人对视,赖香珺发觉他的正脸更胜一筹,蔚逸明那帮狐朋狗友里还有帅的这么有味道的?有种港星的调调,她还想再看一眼。

    男人似乎对她的话感到好笑,他轻轻嗤笑了声,“好巧,我是蔚逸明的朋友。”

    车里都不说话还挺怪的,蔚逸明看了眼钟煜,随意问道:“赖叔叔最近身体好吗?”

    赖香珺一怔,脸上有一瞬的迷茫,随即答道:“应该挺好的。”

    蔚逸明笑,“什么叫应该挺好的?他不是最疼你了?当女儿的不关心关心啊!”

    “你这么关心,那你去给他当儿子呀。”

    蔚逸明语塞,随即意识到赖香珺这么不爽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赖宏硕给她定的这门婚事。

    也是,钟家再怎么香饽饽,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嫁进来,恐怕小公主心里窝着老大火。

    他瞥了后面的钟煜一眼,对方置若罔闻,这两人表情一个比一个冷。

    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司机说的确实没错,这会儿路上实在是堵。

    蔚逸明在突然的安静里不合时宜地咳了一声,赖香珺不想搭话,晚上的社交已经耗尽了力气,她静静倚在车窗旁,阖上了眼睛。

    车子驶到华庭时,蔚逸明向后探头,和钟煜对视,扬了扬下巴,用气声说:“怎么办?”

    钟煜瞧了她一眼,大概十五分钟前睡着的,车里热,女孩睡得脸都透着粉。

    “等着。”

    没再看她,他兀自拿起手机,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

    蔚逸明看到钟煜好几次把手机递到嘴边,又放下去,应该是想发语音。

    赖香珺是被别的汽车的喇叭声吵醒的,不满地咕哝了声,幽幽转醒,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

    蔚逸明在拿着手机打游戏,身边的陌生人也在看手机。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赖香珺看了看窗外熟悉的景色,“怎么停在这儿?”

    蔚逸明一局打完,放下手机,回话道:“车倒是能进去,但不知道你家具体在哪栋。”

    华庭门禁严格,各种设施、管理算润城顶级行列,因此赖香珺经常会偶遇明星。

    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了。

    被放行后,车子沿着华庭的小道往里驶。

    钟煜一言不发,手机讯息又发了过来,他直接拨过去通话,用英语交流。

    赖香珺刚睡醒,脑子不是那么清醒,给司机指错了路。

    其实开到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走几步路的事,可赖香珺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依旧不清不楚地说着方向。

    华庭什么都好,就是道路设计请的是国外某设计师,为贯彻其绿色生态理念,设计得七扭八歪的。

    没休息好本就让她有些迟钝,加之夜晚不如白天那般明亮,赖香珺平日有司机专车接送,住了好些年,对这里的布局还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再一次重复住址后,钟煜看了眼窗外,记忆起刚来的路径,耐心告罄,“拐弯,她说的地方在右侧。”

    赖香珺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耐,碍于自己确实不占理,索性提着裙摆下车。

    身后有英语传来,像是很近的距离。

    赖香珺疑惑地回头,钟煜背对着她,穿着件短袖,即使是微微低着头,个子也很高大,往那一站,透着些松弛劲儿,语气带点儿慵懒,但是发音很好。

    赖香珺无心听他在说什么,她转过身,鞋跟发出嗒嗒声,走进了通往自家的小路。

    身后的声音并未消失,她好奇地看着这个似乎跟着她的人,有点疑惑,“这么巧吗?你也住这里。”

    “稍等”,钟煜对手机那头的人说道。

    赖香珺眼神随着他挪开的手机一起动,小区绿植很多,又刚下过雨,地面湿湿的,植物腾出一种清新盎然的草木和泥土混合气味,路灯隐在藤蔓高处,和湿湿的雾气一起,这里像一座温带花园。

    她这样懵懂地看过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本想说看她懵懵的,别再走错去了别人家,他虽然觉得大小姐们也不一定要多么聪明,但看起来,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属实不见得多机敏。

    可解释起来又嫌麻烦,便只是言简意赅:“送你到门口。”

    小公主下一秒就蹙起了眉,“我不需要。”

    “一个连路都指不清楚的人,说这话是不是没有可信度?”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羞赧,眼仁像黑曜石一样,不着声色地闪烁了几下,甚至透着一种等她下文的笑意。

    赖香珺没同他争辩,黑色的西装外套之下是墨黑色的裙子,此时更显她高贵冷傲、不可一世。

    可是下一秒——

    她的语气却黏黏糊糊,眼神也瞬间变得湿漉漉。

    “不好意思呀帅哥,我已经结婚了,丈夫特别霸道,还很小心眼,要是知道别的男人送我回家,他会打我的。”

    “噗——”

    她话音刚落,蔚逸明就噗嗤一声,他憋笑得实在辛苦,上前拍了拍钟煜肩膀,“怎么一会会儿的时间,你未婚妻就已经结婚了?”

    看钟煜吃瘪实在太有趣了,“哥们你还家暴啊!”

    钟煜瞧她,有些愣住,像是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刚刚还一副冷艳得要拒他千里之外的模样,怎么下一秒,就立刻变成了娇滴滴的小白花。

    他这未婚妻,比他想象中有趣一点,起码现在是。

    “他...他...你...”

    赖香珺披着件黑色西装外套,脸瞬间从两颊红到了脖子,声音是真的颤抖了:“你是钟煜?!”

    当事人挂断手机,懒懒地笑了笑,“我好像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赖香珺的丢脸劲儿缓不过去,她跺了跺脚,似乎忘记自己今天为了晚宴,特意穿了双恨天高,她一心几用,连地面也和她过不去。

    身体倾倒的同时,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拉住了她的小臂。

    赖香珺眼神看过去,男人的手很大,本就纤细的小臂在他手里显得很容易折断,很白,短袖下露出的胳膊也是,青筋因为用力而格外突出。

    两个人肢体接触的地方隐隐发热。

    “谢谢”,她轻轻挣扎着站好,钟煜也第一时间松开了她的小臂。

    用力的印记却明显,他很高,尽管眼前人穿着高跟鞋,还是堪堪差他快一个头。

    钟煜垂眸淡淡地扫了眼,有点红。

    两个人短暂的沉默了。

    空气里都黏着湿润的水汽,最近一棵树上残留的雨滴坠落,发出吧嗒一声,汇合在底端的水潭里。

    -

    “吧嗒~”

    檐上再一次滴落雨水时,赖香珺转身,伸手合住了窗。

    润城近日小雨连绵,断断续续,将本就绿意盎然的华庭洗濯得愈发清新,这栋洋房的主人并不愿在这样的雨天出门,窝在阁楼里画画。

    赖香珺穿着绿色的吊带睡裙,卷发蓬松,素净着脸,五官明艳,阁楼采光很好,即使在这样的阴雨天,也衬得她本就光滑嫩白的皮肤更加好气色,安静作画的样子像极了一尊瓷娃娃。

    cici时不时爬到阁楼这层瞧瞧她,它的母亲是她初中时候捡的小狗。

    也是这么一个阴雨天气,赖香珺绕到市南和朋友聚会,等司机的时候看到了cici妈妈,它小小的,窝成一团,浑身在抖。

    她蹲下来把小狗抱进自己怀里,姐姐赖芷瑜彼时对她还很宠溺,但是因赖香珺幼时有粉尘过敏的前例,她对来路不明的小金毛接受度没那么快。

    后来它生了一窝小狗,四只,有一只先天有缺陷,救了很久也没救回来,黎凛养了一只,还有一只和狗妈妈在赖宏硕那里,最后的这一只赖香珺取名cici。

    她用心把cici一天天养成一只大狗狗,玩疯了扑过来的时候,她也招架不住。

    “真棒!去,把球球捡过来。”赖香珺摸摸cici的脑袋,喂了块水果给它,下巴朝另个方向扬起。

    一人一狗嬉闹间,她手机铃声响起。

    赖香珺看了眼屏幕,随机扣下手机。

    通话因长久的不应答而自动结束,赖香珺本以为会清净,过了两秒,铃声又响起来。

    狗狗在一旁疑惑地歪头看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赖香珺一把拿过手机。

    “刚刚怎么没接电话?”

    听筒中,本就因为距离而模糊掉些微感情的中年男声传来。

    赖宏硕自妻子过世后就不在润城常居,有大女儿赖芷瑜在,他便只忙生意场上的事情,这几年随着大女儿渐渐独当一面,才颇生出些闲情逸致,差不多快要定居在国外。

    像是对她的沉默习以为常,男人又放轻了语气。

    “小珺,可不可以懂事一点?”

    赖香珺一时眼酸,赖宏硕叹了口气,“给你在意大利附近买了座岛,有空了去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结婚礼物吗?”豆大的泪珠砸下,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异样,像是已经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

    赖香珺自记事起,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用力才能做好的地方,她是整个赖家最小的女孩子,很多时候,她都还没开口,单单只是抬了抬眼,赖宏硕便会一股脑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

    时至今日,她也以为这就是父爱。

    想到这里,赖香珺把“能不能不让我和钟家联姻”吞进了肚子里。

    去年她绝食离家出走闹得赖家上上下下都来哄她的时候,赖宏硕已经斩钉截铁地说了不可能。

    事情至此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好。”

    她知道赖宏硕想说什么,这是爸爸为你精心挑选的好丈夫,他样貌端正,与你年龄相仿,更重要的,他背后是坚不可摧的国樾集团。

    赖氏早已不再是曾经可以和钟氏分庭礼抗的赖氏了,地产行业远不如前,大哥赖君昊又对家里的事业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娱乐公司上。

    赖宏硕这几年运气不好,接连几个重大决策失误之后,他才眼一闭试着让跃跃欲试的赖芷瑜接手。

    人人叹他才中年便已生出养老的雅趣,谁又可知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他们的婚姻,受益方其实是她这边。

    这天傍晚,赖香珺收到一条信息。

    来自钟煜。

    自打那晚仓促又滑稽的会面后,赖香珺恼于面对自己在钟煜和蔚逸明面前的愚蠢行径,气鼓鼓了好几天,蔚逸明发好几天信息给她道歉说不该笑出声,她一概不理。

    刻板印象还在加剧,她对钟煜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他的头像是雪山中的一座火山,周围流淌着岩浆,蜿蜒成河流的模样,只模糊一道黑色身影,立在冰天雪地的极光之下。

    【爷爷周六过寿,有空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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