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看上了一位公子,请父皇赐婚。”
薇阳公主挺直腰背跪在紫宸殿的汉白玉地面上,鎏金地砖映着她绯红的宫装裙摆。殿内龙涎香袅袅,景和帝朱笔未停,闻言笔锋微微一顿。
“哦?”皇帝依旧垂眸批阅奏章,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能让朕的薇阳这般郑重其事,倒是稀奇。往日不都是直接把人绑回公主府的么?”
“父皇!”薇阳耳尖微红,不服气地扬起下巴,“儿臣何时绑过人?不过是请他们过府做客。再说...”她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锦衣玉食供养着,琴师月俸加倍,画师赐丹青阁,儿臣待他们不好么?”
“好,好,好,薇阳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景和帝笑着搁下朱笔,接过案几上的茶杯,“说吧,这次看上了谁?”
“沈首辅独子,沈确。”
茶盏在皇帝指尖微微一滞,杯盖轻碰,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景和帝不动声色地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女儿身上:“为何是他?”
“父皇,您是不是没见过沈确?”薇阳眼睛一亮,跪直了身子,袖口金线绣的蝶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生得极好看,儿臣......儿臣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那样的。”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尤其是他抬眼看儿臣的时候,儿臣浑身发软......”
“胡闹!”景和帝低斥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眉头微皱,却掩不住眼底的无奈。
这些话哪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什么‘浑身发软’,简直不成体统!景和帝暗自摇头,忽然庆幸薇阳是公主而非皇子,若是个儿子,整日这般口无遮拦,他怕是要早早愁白了头。
初贤妃怀薇阳时,太医院院首曾捻着胡须,笃定地向景和帝道喜:“脉象洪滑有力,八成是位皇子。”
那时皇帝是高兴的。毕竟宫中皇子不过两位,终究是单薄了些。贤妃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眼角眉梢也尽是笑意。
可谁曾想,临到瓜熟蒂落,薇阳偏偏成了那剩下的两成。
“可沈确毕竟是首辅独子,若让他尚公主......”景和帝指节轻叩龙案,话中犹带三分沉吟。
薇阳唇角一翘,未等父皇说完便接道:“首辅独子又如何?慕容家是君,沈家是臣,让沈确做驸马,反倒是抬举他们了。”
景和帝闻言一怔,随即眼底浮起笑意。这话虽张扬,却挑不出错处。
待薇阳踏出紫宸殿时,怀中明黄卷轴上的五爪云龙纹,正映着暮色泛出鎏金般的光泽。
悬铃扶着薇阳上了马车,眼尖瞥见那卷明黄圣旨,顿时笑弯了眼:“公主威武!”
桃枝捏着绣帕轻哼一声:“叫你多读些书偏不听,整日里词不达意。”
“奴婢才不管,”悬铃扬着下巴,金线绣的比甲在车帘透进的光里一闪,“在奴婢这儿,公主就是顶顶威武的!”
“够了,”薇阳指尖抵着太阳穴,锦缎车帘在她脸侧投下细碎的光影,“让本宫静会儿。”
车厢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听得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
半晌,桃枝才轻声问:“这圣旨......公主可要亲自去宣?”
薇阳唇角微翘,指尖抚过圣旨上冰凉的玉轴:“自然要亲自去。”她眸中映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本宫可要亲眼瞧瞧,他们接旨时的模样。”
沈府门外的小厮听得公主侍卫通传,脚不沾地就往内院奔。
管家得了消息,一面命人将正厅再洒扫一遍,一面遣丫鬟速去禀报沈夫人,自己则疾步往书房寻沈首辅。
正值休沐,沈承执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搁下书册,整衣起身。
后院那头,沈夫人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却仍强自镇定地吩咐:“去请公子过来。”她转向丈夫,声音发紧:“老爷,公主莫不是......”
“休要胡猜。”沈承理了理袖口暗纹,“沈家独子,岂是能随意尚主的?”
沈府上下匆忙备茶整席时,薇阳的马车正停在影壁前。鎏金车帘低垂,隐约可见里头两位侍女执扇奉果的身影。
沈府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沈承携夫人及沈确跪于阶前,身后乌压压跪了一地仆从。
“微臣/臣妇/沈确,见过薇阳公主。”
薇阳搭着悬铃的手踏下车辇,织金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平身罢。”
她目光扫过垂首的沈确,唇角微翘,“今日本宫是来宣旨的,沈首辅且去准备香案。”
“臣,遵旨。”
待沈家众人退下更衣,薇阳端坐正厅主位,指尖漫不经心抚过案上缠枝莲纹。这是她头回踏进沈府,虽无雕梁画栋之奢,但一应陈设皆合规制,连这青砖地缝都扫得干干净净。
悬铃捧来雨过天青釉茶盏,薇阳就着光细看釉色,盏底落着‘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倒是与首辅身份相称。浅啜一口便蹙眉搁下,这陈年普洱的涩味在舌尖漫开,倒与沈府处处克制的做派如出一辙。
沈承领着夫人与沈确重新跪伏于正厅,衣冠齐整,神色肃然。薇阳端坐主位,指尖轻抬,桃枝立刻躬身将明黄卷轴奉上。
她缓缓展开圣旨,玉轴在掌中微凉,朱印鲜红如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首辅沈承,忠勤体国,夙夜在公。其子沈确,风仪峻整,才学著闻。今有皇女薇阳,适婚之龄,朕念两家门楣相称,特赐婚配。沈确即日尚主,授驸马都尉,赐金百两,锦缎千匹。
钦此。”
厅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塌落的声响。薇阳合上圣旨,目光落在沈确低垂的眉眼上,他跪得笔直,连衣褶都纹丝未动。
“首辅大人,这圣旨......不接么?”薇阳指尖轻点圣旨边缘,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堂下忽闻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薇阳眸光微转,见沈夫人脸色煞白,朱唇轻启:“沈夫人可是身子不适?”语气里带着天家独有的关切。
“这绝不可——”沈夫人猛地抬头,却被沈承一把攥住手腕。
“公主恕罪!”沈承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臣,领旨谢恩。”他双手高举过顶接过圣旨时,宽袖遮掩下仍能看见沈夫人微微发抖的指尖。
薇阳歪着头,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首辅何必紧张?本宫又不会告诉父皇。”
“谢公主。”沈承垂首,声音低沉。
“对了,”薇阳指尖轻点桌案,“钦天监算过了,三日后便是大吉之日,若错过了,可要再等十年呢。”她笑吟吟地瞧着沈承骤然苍白的脸色,“父皇也是知道的。”
她眸光一转,落在沈确身上:“沈公子,你就没什么想对本宫说的?”
沈确抬眸,对上那双弯月般的丹凤眼——笑意盈盈,却如寒潭深不见底。他指尖微蜷,声音平静:“臣只问一句,公主府里的那些面首,公主准备如何处置?”
薇阳轻笑:“为何要处置?”她托着腮,语气轻快,“你们日后好好相处,就当多了几个兄弟,岂不热闹?”
“你——!”沈夫人骤然抬头,眼中怒火灼灼,“休想让我儿与那些腌臜货同流合污!你虽是公主,可我夫君乃当朝首辅!我这就进宫面圣,请太后做主!”
薇阳眸色一冷,缓缓重复:“‘你、虽、是、公、主’?”她侧首,对悬铃轻声道:“让沈夫人瞧瞧,公主究竟怎么了。”
悬铃领命,一把扣住沈夫人手腕,将她拖至院中。侍卫递上刑杖,悬铃冷着脸,一把扯下沈夫人的外裤,板子高高扬起。
沈承曾听闻薇阳公主跋扈之名,却始终不以为然,不过是个骄纵些的贵女,能翻出什么风浪?
可此刻,听着院中沈夫人凄厉的惨叫,他终于明白,那些传言非但没有夸大,反倒说得太过含蓄。
这哪里是女子?分明是罗刹临世。
“求公主开恩!”沈承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老臣愿肝脑涂地,只求饶内子一命!”
沈确紧随父亲跪下,声音嘶哑:“臣愿为奴为婢终身侍奉公主,求公主饶过母亲。”
薇阳托着茶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父子二人的狼狈。半晌,她忽然倾身,鎏金护甲勾起沈确的下颌。
“当真愿为奴?”她凑近端详那双瑞凤眼,呼吸几乎拂在他面上。
沈确眼睫微颤:“臣......奴,心甘情愿。”
“悬铃。”
板子声戛然而止。
沈夫人瘫软在地,散乱的鬓发沾满尘土,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羞愤难当。
薇阳缓缓起身,织金裙裾扫过沈承颤抖的手背。她在父子二人身前略作停顿,俯身时鬓边步摇垂下的珍珠轻轻晃动,在沈确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首辅大人可要记清楚了——”她指尖抚过圣旨玉轴,“今日所言,字字千金。”目光扫过沈确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尤其是...为、奴、为、婢这句。”
悬铃适时掀起湘妃竹帘,薇阳踏出门槛时,暮色正吞噬最后一道天光。院中板子留下的血迹还未干透,在青石板上凝成暗红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