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四十六年冬。
北风凌冽,十二月的天气逼的人心里一颤。
偏僻的西苑内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门口已经积满了灰尘,许是很久没人踏足这里。
透过窗口依稀能窥见床卧上躺着一人,身形枯瘦,手臂上全是溃烂的迹象,眼睛空洞无神,偶有两行血泪流下。
宋楠汐本想用手撑着起来,试了多次,手指都被夹断了,还是没成功。
她已经三天没进食了,如今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难道她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她绝望地想着。
宋楠汐不甘心,她无数次挣扎着起来,手指在床板间磨出了血,依稀能看见白白的骨头,她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痛般继续。
她不能在这倒下。
不能放弃,永远都不要放弃。
“嘎吱......”
门开了。
“我的好妹妹,你何苦如此,早点放弃挣扎不就不用受这么多皮肉之苦了吗?”
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穿着华丽,手持暖炉,倒是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宋若茹进来时带进些许寒气,让宋楠汐冷的手微微发颤。
宋楠汐感受到宋若茹慢慢向她靠近,她虽然看不见,但那股压迫感逼得她不得不向后微微躲避。
宋楠汐皱着眉,开口的嗓音格外哑,“你别做梦了,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宋家的一切。”
宋若茹笑了,“妹妹,你还是那么天真啊,我想要的可从来不是宋家。”
宋楠汐不可置信地开口,“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宋若茹究竟想要什么以至于把骨肉至亲逼至如此地步。
“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吗,你死了,我就能当上杜家主母。”
杜家主母,好一个杜家主母,宋楠汐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苟合到了一起。
宋楠汐扪心自问嫁进杜家的这五年恪守妇道,每日为杜起元殚尽竭虑,不嫌苦累的给他奔前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
宋楠汐嘴巴里涌上一股血腥味。
此刻宋楠汐知道她只要一开口,嘴里的血就会抑制不住的往外流。
她不想让宋若茹得偿所愿。
宋楠汐感受着宋若茹离她却来越近,找准时机,一口吐在了宋若茹那崭新的嫩黄色裙子上。
伴随着宋若茹一声尖叫。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这裙子可是杜郎新买给我的,你怎么敢如此!”
宋若茹作势就要朝宋楠汐脸上打一巴掌。
宋楠汐“呸”的一声把嘴里的余血吐了个干净。
宋若茹顾不上其他,连忙退后。
宋楠汐抬头往声源处望去,宋若茹转过头时和她对视被吓了一跳。
挂着两行血泪的宋楠汐像是从地府而来,周边的气息阴森又怪异。
宋楠汐不由冷笑,“你如果早和爹爹说想要杜家主母的位置,他未必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宋若茹被人戳中了痛处,一时口不择言,“宋知远那老不死的,还想让我嫁给一个边关武将,怎么会这么好心把我许配给杜郎。”
谁都知道是当年的宋若茹嫌弃杜起元出身贫寒不愿嫁,现在却是倒打一耙,怪上了宋知远。
当年杜家拿出太祖时期两家定下的婚书要求娶宋家女儿为妻,几辈下来时过境迁,杜家早已没落,如今只是仗着两家太祖时期的渊源便想上门求娶宰相之女,简直令人咋舌。
宋家向来重诺,为了遵守约定,最后把宋家承诺把嫡女嫁给杜家,宋若茹不愿意不惜以死相逼,当年宋楠汐不忍爹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毅然决然嫁了过来,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宋家会因此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宋楠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管你信不信,爹是真心希望你过得的好,给你挑的夫婿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汐,无论你现在说在多都没用了,今天注定是你的死期,想必你已经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吧。”
宋若茹再次逼近,“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出一刻,耳朵也会慢慢听不见,喉咙也会慢慢发不出声音,全身溃烂而亡。”
宋楠汐用那仅有的视线盯住她的眼睛,“爹到临死前还让我照顾你,你让他在九泉之下怎么安息!”
“别给我提他,对了,看着你快死的份上,我就在告诉你一件事。”
“在圣上面前弹劾宋知远的人就是杜起元,好妹妹,你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才是背叛你的人,这滋味不好受吧。”
血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难怪,她无论怎么求他,杜起元也不肯松口为宋家转圜,宋楠汐不怪杜起元对此事置身事外,任何一个人选择在这时明哲保身都是正确的选择,但宋楠汐从来没想过,她爹爹居然是杜起元弹劾的。
“你胡说!”
宋若茹笑了,“事到如今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你忘记了这药是谁给你吃的了?”
宋楠汐有些悲哀,“人要择良木而栖,杜起元如今能把发妻残害至此,你觉得你能笑到几时,怕是我黄泉路上没走多久你也要下来陪我了。”
“妹妹,我和你可不一样。”
宋若茹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摸着肚子说:“我可是怀了杜郎的亲骨肉,他就算不顾及我,也要估计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
宋楠汐如今没有力气笑了,她和杜起元结婚近五载,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行床榻之事也是规规矩矩,从未出现一丝意外。
宋楠汐感觉到自己的听觉越来越弱,宋若茹还在旁边说着什么,她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少……
怕是她大限将至,无力回天了。
脑海里闪过前十几年的缩影,终究还是结束了。
她不甘心,太不甘。
宋楠汐颤着音用着最后的力气咬着牙,“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宋楠汐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看上去十分恐怖,宋若茹不敢停留一秒,立马往外走。
“烧了这个院子,对外就说杜家主母感染肺症,没能熬过这寒冷的冬日。”
……
睡了很久,宋楠汐感觉头顶似乎有些痒。
她眼皮微沉,头顶上的动静让她觉得异常舒服,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惬意的时候了。
半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宋楠汐感到迷茫,一切都让她非常陌生,桌上的紫金香炉被人镶嵌成莲花状,炉内散发的是檀木香,这股香让宋楠汐觉得异常熟悉,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哪里闻到过。
远处的墙上挂着金玉镶嵌的字,笔锋凌厉大气,不远处摆着一把焦尾琴。
这是哪?
她感受着头上的触感,这感觉……像是有人在摸她。
宋楠汐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痛苦的一刻。
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宋楠汐迟疑地抬起头,墨色的衣摆映入她眼帘。
她正趴在一个男人的腿上。
准确来说,她不是一个人,她变成了一只猫。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趴在男人的腿间伸着懒腰。
宋楠汐伸出手指观察着,不敢相信的再次确认,她的手确实和猫如出一辙。
心绪纷杂犹如坠入迷雾丛中。
怎么回事?
宋楠汐害怕的想逃离,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头顶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喃喃,别动。”
楠楠,是在叫她吗?
宋楠汐不受控制的伸头送到那男人手里任他随意抚摸。
如果宋楠汐是人,她此刻的脸一定会非常红,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除了杜起元以外的男人。
何况那时杜起元一直对她相敬如宾。
哪会有现在这样亲昵的举动。
宋楠汐想看清男人的脸,但仰头看去,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不行,她要看清他,首先一定要离开他的腿。
宋楠汐想着便伸着腿作势就要从他腿间起来,她第一次试着站起来,却失败了。
宋楠汐并未习惯这幅小猫的身体,一时掌控不住,跌倒在男人身上。
虽然宋楠汐并未如愿地离开,但那男人确实感受到了她的挣扎,一把抱着她来到胸前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开口,“今天没空和你玩,你乖一点好吗?”
宋楠汐现在能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人的长相。
面前的人长了一副极好看的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脸庞的线条分明,透着雕像般的凌厉之色。
她盯着他不由愣住。
裴今翊,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也是云梦国唯一的亲王。
怎么会是他?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今翊不是死于两年前那场战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楠汐脑子里一时绕不清楚。
宋楠汐不觉得自己是死了才见到裴今翊,他这么天资卓绝的一个人,当时战死的消息震惊朝野,当时宋知远还特地带着宋楠汐一起去寺里给他上了香,那时候她随口说了句希望他来世安稳一生。
没想到如今再见是这幅场景。
真是造化弄人。
她突然想到:对,看落款时间。
宋楠汐在裴今翊手里挣扎着,他看着她似乎不愿意在他怀里,便松了手任由她跑闹。
宋楠汐努力适应着这幅身体,学着小猫平常的动作,用脚一登便跳到了面前的桌上。
还挺矫捷。
宋楠汐看着桌面纸上写着一些有关王府的来往书信。
纸上的字迹与对面金玉雕刻的字迹如出一辙。
宋楠汐心里不由感叹一句,好字。
宋楠汐一步一步迈过去。
找到了!
落款时间明晃晃地写着元庆四十年。
看到这个落款,宋楠汐心头一震。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到了六年前,还没嫁给杜起元的那年。
宋楠汐心里很高兴,本想放声大笑,但她忘记了她现在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
所有的高兴都没办法表现出来。
嘴巴里溢出“喵呜”的声音。
裴今翊把她拎起,“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踩到纸上,还是这么不听话。”
裴今翊把她放到地上。
“去玩吧。”
宋楠汐感觉这幅身体一时难以负荷她的存在,稍微活动一下便感觉到累,她慵懒地趴在地上,脑子里却十分清醒。
按这个情形看她肯定是重回六年前,至于她为什么被困在裴今翊灵宠的身体里尚未可知,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她既然回来了便要改变这一切,让杜起元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身居高位,也要让宋若茹尝尝这毒药的厉害,她宋楠汐经历过的一切要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他们。
不知道这个时候六年前的宋楠汐在干什么,她要如何才能告诉现在的宋楠汐真相,让她相信自己就是未来的她,告诉她六年后她会经历的一切,让一切回到正轨呢?
这是宋楠汐闭上眼之前最后的想法,她实在没有精力再想其他,最后撑不住把头趴了下去。
睡梦中隐约能感受到有人把她抱起,为她准备了舒适的窝,让她能没有顾虑就这样睡去。
想来是上天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