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华若听了,未曾作答,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九方清倒像是没听见一般,望着微微支起通风的窗子,道:“天有些冷,将窗子合了吧。”

    见了华若将窗子合上后,九方清才道:“世上本无易事,事情不易,便不去做了吗?”

    华若再不答话。

    沉默良久,九方清问道:“先前母妃宫中的宫人,现下都去往何处了?”

    “奴婢……暂不清楚,”华若稍一停顿,复又道,“不过依照宫中惯例,无非是驱逐出宫,或是,罚入辛者库。”

    “吩咐人去辛者库查看,务必要打听出下落来。”

    “殿下。”

    “莫要再说了,离京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知道母妃是如何走的,还有那些下毒之人,行刺之人,我也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华若自知劝不住她,“依今日明和殿内的情形来看,殿下,或许陛下他——”

    九方清抬手将她的话打断,“你是想说,或许他心里是记着我的。”

    华若将头低了下去。

    九方清哂然一笑,“这话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的。”

    “不过他自己倒有可能会信,毕竟做戏做得久了,怕是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华若担心隔墙有耳,劝阻道:“殿下!”

    “我不过多说了两句,那又如何?毕竟我狂妄,不知分寸,这在宫中人尽皆知,况且平日里这种事我做得还少吗?”

    “殿下!莫要再说了!”

    九方清置若罔闻,“可他这不是没摘了我的脑袋?他不会叫我死的。”

    “我外祖一家满门忠烈,所余血亲或只唯我这一个,为着他仁君的名头,便是我犯了天大的过错,只要不是造反逼宫一类,他都不会杀了我。”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早便瞧我不顺眼,只一见到我,便想起英国公一家。”

    “英国公功高盖主,全军长眠在边疆之时,他怕也是松掉了一口气吧。”

    “数万英烈魂魄长旋于猊北天际终不得归,他竟也有脸对我讲出那些话来。”

    “装得一副仁义明智,不过全然已被多疑猜忌侵浸到底,若外祖一家凯旋回京,只怕最后落得的结局,与今日何家不会差得了多少。”

    “只要我在京城一日,众人便会记得我是先皇后之后,便会记得我身上留着英国公的血。”

    “只要我在一日,这名忠勇之将便永远不会被京城中人忘却,他的心里,便会一直存着一根深扎于底的、疑心的刺。”

    “他巴不得我离京城远远的,我不过自己主动提了出来,了他一片心意罢了,如此说来,我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他装得大怒,装得恨铁不成钢,拿起那柄剑装得一怒之下要叫我血溅当场时,不知有没有想到我母后用此剑自刎的模样。”

    华若听了九方清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哀求,“殿下。”

    许是因为想说的都说完了,九方清终于住了口,“他不会叫我死的,至少,不会叫我死在宫中。”

    “内务府邹副总管,不知道现下可还记得当日芳华宫对他的提携之恩吗?”

    “殿下是要查那茶具中的毒物?”

    “千日霜,猊北的毒,我暂时没有思绪,由此便只先从当日送东西来的那些宫人查起了。”

    华若闻言,轻轻一笑,“只怕他不记得这恩情,也会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九方清听罢,看向她,也略作一笑。

    翌日,九方清起身后,依皇帝言,去了先皇后灵前跪着。

    她为先皇后上了香,跪了半个时辰后,见周遭除了华若外,再无他人,九方清便瞧着先皇后的画像,兀自轻声道:“昨日明和殿内,当真是父女情深,当真是夫妻恩义。”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带着几分英气,眼神里望出来的,却流露着亲切。

    九方清记得这双眼睛,像一块融化了的冰,从不寒气逼人,也从不柔弱可欺,她道:“母后,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吗?”

    华若听了,连四处环顾一下,继而劝道,“殿下!”

    九方清却道:“不过感慨一下父皇仁义罢了,又有何不能说的。”

    九方清对着画像做一大拜,“母后,儿臣不敬,特来请罪。”

    她直起身时,却听殿外一阵嘈杂,侧头望去时,只听华若在她耳侧低声道:“殿下,荣妃到了。”

    荣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一向与昭妃不睦,先前碍于皇帝恩宠与母家之势,她不敢如何,如今却不同了,只怕来者不善。

    不多时,殿内便乌泱泱涌进来一群人,将这个清净之地霎时折腾得乌烟瘴气。

    九方清因本就跪着,于是只面向她略一欠身,道:“荣妃娘娘万安。”

    荣妃受了礼,为先皇后敬了三炷香,后又退至九方清身侧,道:“听闻昨日,公主去见过皇上了。”

    九方清道:“娘娘耳聪目明。”

    “何氏自己作孽,不想也连累了公主,才前惹得公主禁足不说,现又在此受罚。”

    九方清颔首道:“儿臣理应受罚。”

    “哦,”荣妃一笑,“本宫忘了,昨日清晨,公主为面见皇上,拿了先皇后遗物,素服闯出了宫。”

    九方清默然不语。

    荣妃便道:“公主也真是,皇上再生气,也只是吩咐公主禁足,等过两日皇上气消了,自然也就放了公主出来了。”

    说罢,她看向九方清,“公主何以出如此下策呢?”

    何以出如此下策?

    还不是有人卯足了劲儿处处想要暗害她,若要等过两日皇上气消了放她出来,恐怕放出来的,只能是她的尸身了。

    “母妃薨逝,儿臣实在伤心,想着能最后再见一眼母妃,因而不得已,只能借用此法。”

    “皇上仁慈,留了何答应一命,是何答应自己想不开,拿了白绫自缢了。”

    白绫?

    九方清抬眸看向荣妃,见其目光望着远处,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昭妃哪里来的白绫?

    总不可能是入冷宫前她自己带去的,这样东西太过显眼且不易隐藏。

    若昭妃真存了自尽的心思,凭九方清对她的了解,她更有可能会带剧毒一类。

    那么这白绫是谁拿给她的?

    自不可能是皇帝,若真要是皇帝,那么当初对于昭妃处置的旨意便不会是降位打入冷宫了,而是直接命人拿了白绫、毒酒与匕首呈到她眼前,将其赐死。

    如此,那便就只剩宫中与昭妃不睦的其他妃嫔。

    昭妃为人素日温和谨慎,便是有人真看她不惯,也不至于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仇人,连其被打入冷宫也不放过,还一定非得要了她的命去。

    若真要有人,那便是只剩下眼前这一位了。

    荣嫔当日诞下龙嗣,得以晋封荣妃,与其一并册封的,还有昭妃。

    昭嫔与荣嫔平起平坐已久,皇帝又多宠爱于昭嫔,荣嫔早已心存妒忌。

    后荣嫔诞下皇子合理晋封,昭嫔膝下无一所出竟也能得以封为昭妃,依然与其平起平坐,久而久之,荣嫔便愈加记恨。

    而后终有一日,荣嫔母家寻得时机于朝堂上疏参奏户部尚书何氏。

    然而皇帝非但没有发落,反而将荣妃父亲当朝痛斥一番后贬职,连带宫中荣妃也被皇帝冷落许久。

    昭妃生前,不愿与人起冲突,因而面对荣妃的刁难便处处忍让,由此后者便愈发得寸进尺。

    可昭妃也不是生来任人欺凌的,一次回击后,皇帝降荣妃为荣嫔,足足过了一年才复其位份,自此,二人深深积怨。

    九方清故意道:“荣妃娘娘,敢问一句,母妃她是自缢的?”

    荣妃脸上闪过了一丝疑虑,“想来公主应是禁足中消息不便,何答应于冷宫自缢身亡,宫中人人皆已知晓。”

    九方清将这疑虑尽收眼中,心里在想那日将消息传进她宫里的,会不会就是荣妃手下。

    忽而,她想起了那日,六皇子,九方群,在离开她宫中前留下的那句话,那时九方群说:“你就等着冷宫里传来好消息吧。”

    她当时思绪混沌,头脑不清,起初只把那一句话当作要挟,当作他气极后的胡言乱语。

    九方清当时未作何反应,也是因其并不觉得九方群以及他母亲荣妃有什么本事能够使昭妃的处境更加糟糕。

    那之后不久,九方清得知昭妃自尽的消息,她湎于悲痛,难以自抑,不曾多想这一句。

    眼下看来,九方群当时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想必是已经得知了荣妃会动手。

    或是,彼时,荣妃已然动了手。

    九方清堪堪压下心中的怒火,只恨自己当初因何不曾想到这一点。

    她全身都在颤抖,为了不露出破绽,只得缓了片刻,又将声音压低许多,向荣妃微一欠身掩住脸上的深色,道:“多谢荣妃娘娘告知,不知荣妃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先皇后贤良淑德,许久未曾为先皇后上香,今日前来,聊表心意。”

    上香什么时候来不行?偏偏就赶着九方清罚跪于此的时候前来,旁人知公主在此受罚,避让还来不及,怎偏的她就非要一头撞上来?

    想是小人得了志,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这母子二人果真一脉相承。

    “母后在天有灵,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想是她全都能看到。”

    九方清说罢,顿了顿,又道:“荣妃娘娘一片真心,母后定能感应得到,儿臣也必将铭记在心。”

    荣妃闻言,看向九方清,见其神情并无异样,还心道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然后终是因九方清那番话而多思,荣妃有些不愿于此久留,便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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