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河后,道路两侧不再是茂林,而是两面高耸的山壁。山壁表面沟壑纵横,偶有碎石从高处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沈誓一行人骑了有一会儿,在经过一拐角后,地势就霍然宽敞,眼前有一座城关静静地矗立在前方。
此城通南北,多贸易往来,曾也是一座繁华的商贸之城,只不过自南北运渠修筑而成,喻湘城便落寞了。
城外一片白色军帐,正是五百众军队的驻扎地。
沈誓一行人堪堪靠近,就见好几个身着素衣的百姓或抓着长戟,或拉着军士的手臂,似在哀求着什么。
而那些军士则面露为难之色,不发一言。
这时有几名军士发现了沈誓等人,忙长戟横栏,“喻湘城戒严,速速停马。”
众人勒马。
莫焕从袖中取出一令牌出示,高声道:“上霖卫莫焕,奉命前来接管喻湘城一事,速去叫你们长官来。”
军士们忙将长戟收起,恭敬道:“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焕将令牌收起,看向那群素衣百姓问道。
不待军士们搭话,就有一老妪扑了过来,莫焕忙下马,扶住了她。
老妪神色苦楚道:“求大人放我们北去吧。”
“如今的喻湘城危险重重,万不能横穿喻湘城,可改道顺河而上。”
“改道路途遥远,这般来回折腾,老身的身子骨哪里遭得起这份罪?住食,船费,每每都要花钱,我等都是穷苦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钱?”
“这...”莫焕不知该如何回他,只是一再强调喻湘城的危险。
“若大人实在关心我等的安全,可以让这些军爷护送我等至北门。”
许是见哀求了多久都没用,又或是见有比这些军士更大的官可以做主,从三三两两的人到一窝蜂的全都围拢在了沈誓一行人周旁。
此时众人连忙附和道:“求大人让这些军爷护送我等北去吧。”
沈誓在马上看了好笑,起初他还不理解——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宁死也要北去?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并非从一开始就真的敢为了北上命都不要,而是打算让这些军士护送他们过喻湘城。
虽情有可原,但置他人性命于不顾的做法,着实自私。
他于一旁冷眼旁观,并不作声。
莫焕将老妪扶起,举臂高呼,“大家稍安勿躁。改道的盘缠官府出了。另外,下山之后由官府的人派马车护送尔等前往渡口,这下便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此举可谓是最完美的做法了。众人闻言面露喜色。
这时,一道粗犷声传来,“末将孙德见过莫大人。”
“孙将军。”莫焕拱手回礼,“想必孙将军也听到我方才所言,此事就有劳孙将军费心了。”
孙德脸上横肉颇多,笑起来眼睛都要见不到了,“莫大人放心就是。”
莫焕颔首,转头道:“大家先休息会儿,待我等与孙将军交接完事务,他自会护送你们下山。”
“多谢大人!”
军帐中,乌泱泱的一群人。
莫焕和孙德坐正席,纪中龄坐在沈誓的右侧,面前则坐着两位他不认识的男子。一个身着军装,一个则身着干练劲袍。
对面两人正打量着他和纪中龄。
不过作为双方的主事人——莫焕和孙德,似无丝毫介绍的想法,只顾商榷着此次行动事宜。
沈誓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下,犹豫再三还是扭头问道:“纪大人,我的脸上是有字吗?”
打从刚才进帐前,纪中龄离开了会儿又回来后,就一直盯着他。进帐之后仍旧如此,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就差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在他的脸上了。
纪中龄摇头。
“那纪大人这么盯着我作甚?我又不是黄花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就算是黄花大姑娘,被你这么一盯指定也要被吓到。”
“你真好看。”
???
沈誓无奈地刚又抿了口茶,正要下咽却猛然喷了出来,呛得他急忙以袖掩面。
帐内空气霎时凝滞,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孙德微愣了片刻就起身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莫大人还未为下官介绍这二位呢。”
“这位是沈誓,姑苏人氏。此行也是要前往喻湘城,只不过如今出了那事去是去不成了,等下还需孙将军将其安全护送下山。”
孙德不易觉察地鄙睨了沈誓一眼,而神色如常道:“原来是沈小兄弟。莫大人放心,我定会护送沈小兄弟安全下山。”
“咳咳...多...多谢。”
莫焕颔首,接着介绍道:“这位...这位是我上霖卫的人,名唤纪中龄。”
孙德瞬间瞪大双眼,姓纪?天下姓纪之人虽多,偏生大霖国姓也是纪,于是他不禁多看了纪中龄几眼。
这越看越觉得眼熟,莫非是那人的子嗣?莫焕虽没明说,但他却丝毫不敢怠慢,忙拱手见礼,纪中龄也回了个礼。
“百长孙厚照,离枫镖局陈虎。”
几人纷纷见礼,陈虎邀沈誓可与镖局亲近,也好有个照应。沈誓正思虑如何借口留下探查喻湘城,无心它事,于是嘴上‘好说好说’敷衍搪塞了对方的好意。
陈虎也不再多言。
纪中龄低声道:“阁主大人哪还需要这些人的照应?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卖弄错了地方。”
沈誓瞬间瞪大眼,心想刚才该不会是尚文识海显象告知了纪中龄吧?
难怪从进帐前就一直盯着他。
这做戏做全套,当下他也只能装作才知道的样子,挑眉道:“莫非阁下也是地仙?”
别说,这招还挺好使。
纪中龄眼里的凌厉当即就收敛了三分,狐疑道:“你才知道?可是尚文真君说早已告知于你,还给了你我的画像。莫非...你在诓我?”
“哦,你是说这个吗?”沈誓从袖中掏出尚文所给的卷轴,皱皱巴巴,看着像是被垫过一样。
纪中龄眼皮轻跳,‘哼’地一声接过摊开,而后又立马合上。
卷轴上所示哪还有纪中龄的画像,已叫沈誓施法改成尚文的‘写真’了。
见纪中龄神色变了又变,沈誓悠悠道:“当时我还好奇这尚文识海显像就为了给我个这东西?不过,尚文殿公事繁多,再者尚文记性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搞错了很正常。”
纪中龄将卷轴还给沈誓,仍是不死心道:“他总不能名字都没告诉阁主大人吧?”
沈誓神色不改,一口咬定,“没有!”
“......”
日渐西斜,孙德让人拔营下山,离枫镖局及普通百姓皆在队伍中。
莫焕瞅着下山的队伍越走越远,忍不住低声问道:“公子,为何不让沈小哥随他们一起?”
纪中龄高声道:“沈小哥不是外人,和我乃是同僚,皆为地仙。”
众人皆吸一口凉气,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沈誓。
他拱手谦声道:“身份特殊,昨晚不便透露身份,还请见谅。”
地仙同他们道歉?惊得众人一阵冷汗。莫焕忙拖住他的手道:“唉,沈小哥,不,仙人说得哪里话,谨慎行事人之常情嘛。”
沈誓道:“莫大哥还是照之前那般称呼我就行,无需拘谨。”
莫焕闻言却是连连摆手,沈誓又道:“一切如常,免得惊走了喻湘城之事背后的邪祟。”
“是。”
虽是这般应了,但心中既已知对方的身份,怎可能还一切如常。左右行事,难免或多或少的拘谨,隐隐间以沈誓马首是瞻。
“不知我们下一步要如何行动?在喻湘城外驻扎吗?”,莫焕扫过了沈誓和纪中龄的脸,等他们拿捏主意。
纪中龄也看向了沈誓,他比后者晚飞升了几年,自是知晓阁主大人的名头,巅峰战力压得一众武神汗颜。所以当他得知此行有此人相助时,心下便有底了。
沈誓道:“军队驻扎城外数日不见任何异状,证明我们想要的真相并不在城外。今夜,我们进城。找间客栈对付一晚,看是否会有异样发生。”
“行,那就进城。”
莫焕见两人都拍板,当即就让人准备启程。纪中龄又道:“到时候若有危险,可就仰仗阁主大人了。”
沈誓笑道:“我不行,我只护得住我自己。”
喻湘城大街格外冷清,两侧店铺林立却大门紧闭。
一路行来,几乎没有光亮。半个多月,檐下灯笼里面的灯油无人添加,早已烧光,尽显暗淡。
纪中龄眉头紧锁,身为地仙,他能感知到城内的阴气要比城外的重得多。但看前面的旌旗和楼台缠绕的丝缎,无风而起,正是阴气浓郁导致。
他转头看向沈誓,后者却是悠悠然地打量着街道两侧。倏地,沈誓开口道:“就前面那家客栈!”
纪中龄猛然看去,前方不远果然有家客栈,规模宏大。他立马警惕,低声道:“有古怪?”
沈誓摇头道:“没有。”
“那是怎么了那家客栈?”纪中龄上看下看,左瞧右瞧,甚至动用了法力,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只听得一声咕噜响,沈誓摸着肚子道:“饿了,就那家客栈吧,大,吃得指定不少。”
纪中龄嘴角微抽,“阁主大人没有辟谷吗?”
“没有,辟谷的话人生得少了多少乐趣。”沈誓说罢,一骑绝尘奔向那家客栈。
纪中龄无奈吩咐道:“前方那家客栈歇脚。”
莫焕道:“是。”
上霖卫找出了几盏煤油灯,亮堂了里屋。
两条木梯在半空并成一条,直通二楼的客房。客栈内装饰如常,只是蒙了层灰尘。
饭后,沈誓随便找了间客房,施个净尘术,便一把躺到床上。平心静气,不作他想,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初时微弱不可闻,后来密集如雨点,越来越大声。
沈誓蹙眉并不理会,翻了个身后见声音丝毫不减弱,遂将枕头抄起盖住双耳。
片刻后便没了声音。
正要将枕头拿掉,就听得一阵阵‘沈小哥’的叫唤声传来。沈誓不耐地睁开了眼,里屋幽暗,门棂之后可见微弱火光。
“谁啊?”
又是几声‘沈小哥’的叫唤声传来,沈誓当即就不困了。
因为这道声音略有些熟悉,但又算不上熟悉,只能是听过的程度。而且又有几分怪异,像是扯着嗓子发出来的一样。
他走了过去,一把将门打开。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人,面目凶煞,烛火将他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不是他人,正是离枫镖局的陈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