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甫一出门,言翡就被眼前场景美的愣住。

    一轮弯月斜斜躺在暗蓝的天幕上,小巧玲珑的灯笼满满当当挂了一路,灯火辉煌如昼,不少卖力的吆喝声断断续续传至她耳中,人流如织,走的近了甚至能看见他们瞳孔中笑容的倒影。

    真好,和爹爹来的那次也是这样,一点没变。

    她忍住眼中湿润,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着唐才人朝某个方向走。

    那里摆了个吹糖人的小摊,摊面挂了几个形神具备的兔子小狗糖人。

    见有人走到自己摊子附近,老翁一笑,脸上立刻如风吹池塘般泛起一条一条的波澜,深深贴在皮肤上。

    “几位姑娘看看,想做什么模样都能吹。”

    “妹妹,你们都来选个模子,这糖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言翡将云梧和碧烟从拥挤的人群中拉出来,又扭头对着唐才人说道。

    云梧和碧烟呼吸着丰盛的空气,慢慢将气喘匀了,若不是刚刚言翡来搭把手,指不定随波逐流,被挤得头晕眼花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姐姐从前常吃么?”唐才人翻开陈旧的小书,不经意问道。

    言翡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老翁,目测年纪在花甲上下,这才笑眯眯回:“是呀。”

    那老翁见今日这么快就有客,一直笑呵呵的,听见她这么说,也抬起耷拉的眼皮,用有些浑浊的眼睛极快扫了一眼。

    方才言翡她们来时,老翁见其衣着不菲容色动人,便不敢直视,刚刚那一眼,没瞧出“常来”的熟客感,但瞧见那双黑眸又圆又亮,隐约觉得这位娘子从前见过的,老翁笑笑,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也一落千丈,常客也没认出来。

    这边,云梧和碧烟也脑袋一挤凑过去,看那小书中的花样。

    几人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云梧忽然抬起脑袋问:“贵……娘子,你不来看看么?”

    言翡正靠在墙上,眯眼看着一对父女吃面,闻言柔声道:“不用,我要一个吹圆的就行。”

    “这样简单吗?”

    “不简单啦。”言翡摸摸她的头。

    圆是爹爹带她来京城时的明月,是拍下的吊坠,是爹爹亲手做的木制明珠。

    不多时,三人就各自挑好了。

    唐才人选了蝴蝶,云梧钟意鸡,碧烟挑了小羊。

    “姝妹妹好喜欢蝴蝶。”言翡惊奇道。

    唐才人想起往事,害羞地抿抿嘴:“从小就喜欢了。”

    见她们都有了满意之物,老翁从旁抽了一小块软黏的深褐色糖团,放在手尖捏了捏,一阵手法后,糖团下端长出一段又小又细的糖管。

    言翡自觉靠过去,老翁叫她含住糖管,慢慢往里面吹气。

    在老翁左捏捏右揉揉之下,不一会,一个极度圆润对称的糖球慢慢变大,稳定大小之后,老翁就让言翡咬断糖管,从旁边袋子中掏出一根木签固定了上去,顺手递给了她。

    言翡嚼着嘴中糖块,心想还真是当年的味道,一点没变。

    “好吃。”

    见她吃得香甜满足,其余三人也纷纷上前,老翁如法炮制,捏出其他几个栩栩如生的动物。

    只见微光下,褐色糖人又薄又透,还带着一股清香。

    唐才人最先咬上一口,下一瞬就微微睁大双眼,果然是好吃,虽然固化了,但极脆,甜而不腻,入口抿抿即化,叫人一直忍不住想吃下一口。

    “姑娘,一共八个铜板。”

    言翡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摊上。

    见了那碎银,老翁登时慌张:“这太多了。”

    要知道,这一点碎银可够他卖几百个糖人,寒暑无休整整一年半,才能卖出这么多。

    见她们三人走出去几步,言翡才笑眯眯将碎银扔进老翁袋子,压低声音道:“这一口,特别值,不多,您收下吧。”

    时移事迁,沧海桑田,幼时尝过的食物味道,长大后其实很难遇到了,多的是身不由己,能在此地吃上同十几年前一样口味的糖人,其实是她走运。

    值钱的不是糖人,是熟悉的味道,是一段遥远的记忆,是给她买糖人的人。

    言翡说完,吸了吸鼻子,装作无事般转身欢快地奔向唐才人一行。

    老翁终是收下了,他看见那位姑娘的眼神,最后流露出的,竟是悲伤和怀念。

    让人触及不由得伤感。

    她们顺着人流往前走,没看见后面还有三个拼命想追上的人。

    ──

    言翡呆呆看着周围陌生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还好好走在一起,这岔路口突然袭来一股汹涌人潮,人挤人互相推搡着,不少脚踩脚的,那不可抵挡的力量一下就将她们冲散了。

    偏生周围嘈杂,有人抱怨大叫有人笑得开心,像是形成一个巨大屏障,大声呼喊也没用,声音完全透不出去。

    好吧,言翡丧了气,眼下只能边逛边去喜临客栈了。

    她沿着街边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研究旁边的摊子上摆的小玩意,遇见自己喜欢的,就买下来放进兜里。

    要不要给容遇买个呢……

    她的目光盯着那一排排各式各样的香囊,在大燕,女郎只会给心仪的男子送亲手绣制的荷包香囊之类,含蓄又勇敢地表达出芳心暗许的意味。

    偏偏她不擅女红。幼时也暗暗努力,攒劲心思绣了一抹夕阳,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言翡自己十分满意,拿去给爹娘看时,他们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翡这鸡蛋绣的不错,旁边还放了几撮葱和盐巴。”

    “但是怎么好像是生的呢?”

    言翡当即用指头指着绣面,愤愤反驳:“那不是葱,是大雁,这是黄沙哪是什么盐巴?!”

    自此,后面无论她爹娘怎么诱哄,言翡都不愿意再拾起针线来,反而对刀枪之类产了兴趣。

    既然都是皇上的嘉贵人,若是想做他心上人怎能不送个呢──哪怕不是自己绣的,但心意也很足了吧?

    她想了想,就果断买下一个浅绿色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

    正交了钱往前走上几步,言翡就察觉不对劲。

    虽然四周人来人往,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她,而且不止一个。

    她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想也没想就闪身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不久,立马就有四个看起来家世不低,身着显赫的男子出现在巷口。

    “怎么不见了?刚刚不还在此处吗?”

    “走,进去瞧瞧。”

    四人私语几句,就立刻跟了上去。

    巷子狭窄,只够两人通行,他们走到头后余光瞧见右边拐角处有一抹青色裙角一闪而过,几人立刻精神一振,撒腿就跑了过去。

    如此几个回合,每每都是只见衣纱不见人,四人有些恼羞成怒,加快了脚步却还是够不着那青色。

    他们没意识到,嘈杂的人声越来越遥远,周围愈加僻静,只余自己的喘气声。

    直到他们再次出现在一个巷口,一看竟然是个死胡同。

    放眼望去,就见放满杂物的后头,在细微月光的照射下,一块绿纱没藏好露在外面,似是感应到危险,那绿纱被慌忙扯了进去。

    四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呈现一股猥/琐又淫/荡的笑意,连带着那周身贵家公子的气度都打了折。

    “小美人,快出来吧,我们没有恶意的,就是想跟你玩玩啊。”

    “对啊,哥几个家里不说世代簪缨,也算是有权有势,跟了咱们那是日子过得一个舒坦,金银珠宝无数,绝不会叫你一个小女郎吃亏的。”

    四人边说边搓着手往那堆杂物靠,语气龌龊下流,还带着令人不适的调笑。

    那八只眼睛更像是饿狼见了白兔,色眯眯的,里头的垂涎之色几乎要化成实质,像是一坨黏腻的猪油,一沾上就难以甩掉。

    他们的影子在身前越拉越长,便遮掩得胡同里面格外黑。

    最后只差一步的距离。

    最近的那人一边淫/笑一边大力推开杂物,几个筐笼磕落在地,带起大片呛人的灰尘。

    待几人咳了一会,伸手挥掉眼前尘土定睛一看,那里哪有什么姑娘,只有一只叼着衣角躲在角落叽叽喳喳的大老鼠!

    见了他们便立刻钻进哪个洞里不见了。

    四人正面面相觑,还未意识到被诈了,就有一道清冷又暗含压迫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是在找我吗?”

    本还以为是姜家神通广大,在狱中还能派人出来抓她,或是宫里有人发现她独自一人,前来杀人泄愤灭之后快。

    谁曾想竟然是几个见她容貌后动了歪心思的,一路跟着她到此欲行不轨。

    言翡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比如说为了多制造和容遇产生好感的场合,对自己也是非常狠,说的出来做的出去。

    但这几个人,她是真的有一刹那动了杀心。

    若今晚不是她被看上呢?

    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被四个高壮的男子堵在寂静无声的死胡同里,那她如何叫喊挣扎怕都是无用之功。

    她此刻反而有点庆幸,还好这个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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