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袁颂正想顺着话问对方的师父是何许人,那位自称“明浣”的老道士却笑着冲身后的洞穴一抬手:“道长既然与我有缘,不若由我撑船带道长渡过里头的暗河?”

    整个林溪山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别的下山路,既然引渡人主动开口,袁颂自然也就跟着他往洞穴深处走。

    入内了,才发现洞中奇景。

    潮湿阴暗的洞穴壁上浮着一闪一闪的萤虫,莹莹绿光好似沉沉夜幕里的点点繁星。

    他入化境之后,即便已经游历过好多人间仙境,但如这般璀璨秀丽的自然之景,却属实罕见。

    耳侧流水潺潺,岸边泊着一艘小小的木船。

    明浣示意袁颂先上船,他自己则跳上船头握住了船桨。

    随着破水声响起,木船便摇摇晃晃地划入了洞穴深处。

    因为是逆水而行,所以船速缓慢,让袁颂能够有足够的时间,一边认真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打听幻境里的破绽:“老人家对这条暗河很熟悉?”

    明浣笑道:“是啊,以前我师父每年都要来这里一趟。”

    “为何?”

    “因为他的意中人曾经说过,待有时间了,要再来故地重游,他大概是觉得在萤火虫最多的季节过来,指不定能遇见她。”

    袁颂:“那后来呢?他等到了吗?”

    明浣摇头,语气里不无遗憾:“没有。”

    “……”

    “我师父想了那个人一辈子,也等了那个人一辈子,可他到死,都未盼到那人与他相见。”

    所以他师父的“得偿所愿”,应该就是求一段未曾到手的姻缘。

    “那你师父的意中人——”

    袁颂话还未说完,洞穴出口的天光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笼罩在暗处的船身像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慢慢步入光明,一寸一寸被耀目的阳光照亮,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明浣,却发现本该是白发苍苍的蓝衣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瘦弱孩童。

    温暖的阳光落在他发顶的乌旋,于黑发之上折出一圈明亮的光晕。

    漆黑的山洞暗河像一条能让人返老还童的隧道。

    握着船桨的褴褛乞儿对上他错愕的目光,跪在船头冲他拜了拜,像是同他道了一个时隔多年没有好好道过的别,然后就撑着船重新退回到了不见天光的洞穴之中。

    袁颂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着暗河中层层荡漾的波纹,却发现水中倒影里本该是一身青衣道袍、发髻木簪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了一身素月白的锦袍,玉冠博带,华服繁复,是俗世中极标准的上层士族世家子弟打扮,细看之后才辨认出来,他此刻俨然已是那块留影石中那个令人讨厌的世家公子的装扮。

    他心情不佳地在水岸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刚刚在那一段水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能让他的本命剑不翼而飞,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清空了他的灵识,让他修为尽失,如常人无异。

    袁颂自踏入道门以来,未尝败绩,所以即便身处毫无优势的逆境,也不至于慌张到自乱阵脚。

    至少藏在胸口的那块蛇鳞,还好端端地陪在身侧。

    他心下稍安,静静思索了片刻,虽然不知道这个幻境到底打算对他做什么,但既然是幻境,就不可能是死局,如果武力被禁用,那多半是要让他在此处破除意障。

    袁颂一边顺着山道往山下走,一边认真想着对策,却在半途路过一个村舍。

    小小的村舍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临近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屋外洗菜准备做饭,袁颂粗粗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却忽然有个面容和蔼的妇人亲切地叫住了他:“诶,郎君,怎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上次同你一起的小娘子呢?”

    袁颂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扛着锄头的少年就冲他不满地皱起眉来:“你拐了人私奔,就要对人家好一点!别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将人抛诸脑后、置之不理!叫她为你伤心!”

    那农妇立刻拿起水瓢用力敲了一下那少年的头:“阿越!你胡说什么呢!郎君一定不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他定然不舍得将她丢在家中不闻不问的!指不定是小娘子已经有了身孕,在家安胎也说不定!”

    袁颂若有所思地看了母子二人一眼,礼貌地扯了一下唇,就继续往山下走。

    入了城门,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正拿着一张通缉令,来来回回地盘查进城的人。

    袁颂远远看见城门口贴的那张告示,知道官府最近正在抓一个叫“崔护”的人,崔护,字奉剑,是前不久被满门抄斩的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是逆党中唯一一个叛逃的囚徒。

    寻常的幻境多少都有破绽,唯有这个幻境,是他经历过的最真实的幻境——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栩栩如生得像真实存在过一样,每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似乎都有自己的轨迹。

    袁颂皱着眉,静静地排在队伍里等进城,肩膀忽然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

    “青珩,别回头。”

    袁颂不知这声“青珩”到底是在叫谁,但未免引起守军注意,就真的站着没回头。

    来人显然是在拿他的身形做掩护,只是从对方的声音和举止判断,他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今夜我会按你的计划,于东宫南门起事,此去凶险,我就是同你交代一句,若我无法顺利救出殿下,你就帮我跟贞娘说一声,说我打算去漠北找我师父,叫她忘了我,然后去寻一位爱她疼她的夫君,相携到老。”

    袁颂只觉得胸口处忽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悲怆。

    可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一声驱马的“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经先守卫一步,策马离开,扬起官道阵阵尘土,很快就了无影踪。

    袁颂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进了城,却发现城内并没有他预想中那样山雨欲来的萧索,而是一派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丝毫不见东宫兵变的痕迹。

    可即使如此反常,偌大幻境依旧找不到丝毫破绽,实在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却意外来到了一幢极高的建筑底下。

    高楼门口的提匾用朱红的漆印写了“摘星阁”三个字,阁前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让这栋百尺高楼在周围其他建筑的对比下,有种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袁颂总觉得眼前这块空地上本应该有个什么建筑,否则也不至于这样荒芜刺眼,只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这里本该是个什么建筑,建筑中又该栽什么花——桃木、梨柳,亦或者红梅?

    他站在摘星阁的门口愣神,却忽然听见阁中又有人叫了他一声“青珩”。

    袁颂回过头,发现正中央的内厅里,四方茶几上铺着一张棋盘,棋盘一侧,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男子,身着帝王黄袍,带着一顶华贵的金冠,像是生来就体弱不足,虽然正冲他微笑,脸上却没什么血色。

    “你是来同我请辞的吗?再来下一盘棋吧,”那人笑着自行捻了黑子,一字一顿真诚恳切,“今日你我不是君臣,是少时挚友,你辞了官,就不用再叫我陛下了,还是唤我的表字‘仲言’吧。”

    袁颂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在叫他“青珩”。

    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又联想了片刻鬼哭草那颗留影石里的画面,突如其来一个荒诞无稽的念头就倏然浮上他的脑海——总不至于那个欺负了帝姬的人,就叫“青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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