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办在一个二层小楼里，孙厂长和孟颂英的办公室就在二楼，二人正下来朝着制糖车间过去，准备实践一下昨天王水桃昨天提出的方法。

    孟颂英先看到了王水桃，朝她点了下头，打招呼：“小王。”

    还没等王水桃反应，一楼一间房门打开的屋子里立刻蹿出来一个灰头土脸，手里还握着扫把的男人，瞧着有三十岁上下。

    刚站稳就问道：“孟工，不好意思我出来迟了，找我什么事？”

    王水桃心想，这也叫出来迟了啊，厂办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啊。

    怎么感觉这人被压榨得很厉害，不是身体，而是在精神上，被叫一声，跟惊弓之鸟似的。

    李元红在旁说：“我就说咱厂里小王多吧，还是叫桃子好。行了，老孙，你看着点桃子，我得去上班了，待会儿上班号该响了，我可不能迟到。”

    孙厂长点点头，顺势改了称呼：“老王，你回去吧。”

    他不好叫小姑娘太亲热了，特别还是他关照过的小姑娘，不合适。

    前任小王现任老王楞了一下，不是说改她的小王变成桃子的嘛，怎么是我的被改。

    但他什么都没说回办公室了，又开始接着扫地。

    孙厂长解释了两句：“有些厂领导是有让厂办的人干活的风气，制止了好几次，也不管用。拍一次桌子也就能顶上两三个月的。你就先跟着孟工吧，让他带你。”

    他就说让这没背景的小姑娘进厂办像是他在欺负人，不过元红说的也很有道理，先试试再说喜欢不喜欢。

    孟颂英看王水桃朝她看过来，就“嗯”了一声，迟疑一下，加了个称谓：“桃子。”

    那天第一次见到王水桃，凹陷的脸颊，柴芦棒似的手臂，但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无意对视上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女孩子高兴到身上在冒小花。

    大概率是因为能进厂当工人。

    他很食人间烟火，能理解这样的兴奋。

    比起小王，还是桃子这个叫法更适合她。

    跟着李姐叫，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王水桃“哎”了一声，她无所谓被叫什么，知道是在叫自己就行。

    去车间的路上，有好些工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主要是盯着王水桃，看得出大家有点好奇这个没见过的人，交头接耳地和一起走的人讨论。

    不过王水桃一个字都没听清。

    听不清就是没人说话，她很沉稳地听着孙厂长介绍糖厂的情况。

    孙厂长：“糖厂前段时候忙，是三班倒，现在只要两班倒了，还有一批榨糖工是下午两点半上工。到五月就轻松了，大家都是八点上工，六点下工。”

    孟颂英在一旁配合地点头。

    孙厂长：“待会儿让孟工给你说一下制糖工艺，你了解了解，多懂一点没坏处的。”

    孟颂英：“嗯。”

    王水桃：“好的，厂长。”

    两人的说话声撞到一起，互相看了一眼，为表示礼貌，又互相微笑。

    微笑都小小的，王水桃嘴角上扬五个像素点，孟颂英嘴角上扬六个像素点。

    孙厂长目视前方，走得很快，没发现后面两人的尬笑，说道：“小王叫我孙叔就行。”

    王水桃不太想这样，严肃道：“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下工了叫您孙叔。”

    孙厂长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他真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了，但还是说：“行行行，随你。”

    孟颂英的眼睛也变得弯弯的，因为年轻，眼尾不像孙厂长那样，笑起来的时候会出现很多褶子，还是很光滑。

    感受到一点奇怪的注视，他不笑了。

    轮到王水桃露出了八颗牙齿，嗨呀，真好玩。

    孟颂英发现，现在不用看到她的眼睛，也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冒小花了。

    可能是春天所有植物都在开花吧。

    到了制糖车间，孙厂长负责巡视，孟颂英则带着王水桃从头开始介绍制糖流程。

    孟颂英一指：“压榨机组。”

    前方有好几个机器，差不多在她胸口那么高，甘蔗被砍成手臂长的一截截，扔进一个洗衣机模样的机器。

    应该是被洗过，湿漉漉的被工人拿出来。

    然后放进一个又带尖齿，又带棍子的东西，变成一大堆五厘米左右的碎片。

    最后是一个比前面小一号的机器，三四台连在一起，碎片进去之后，甘蔗汁直接进入水泵一样的装置里。

    残渣就从另一边的皮带上运输出来。

    孟颂英没有用专业术语，而是采取了工人常用的说法一一介绍给王水桃听。

    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王水桃又抓了抓耳朵，里面痒痒的，想扣一下，会不会不太礼貌。

    孟颂英暂停说话，很快抿了一下嘴，没被发现，继续介绍。

    其他工人也从没听到过孟工讲这么多话，背地里大家都猜孟工可能是中过风，虽然不知道中风和话少是怎么联系上的。

    不过传言嘛，总是没有逻辑的。

    但今天猛得听他说这么多，甚至开始介绍和操作无关的机器发明人的国籍，一时也有点惊讶，开始挤眉弄眼地互相示意：

    看！这里有奇观。

    王水桃倒是很习惯这样的介绍方式，哪个课本会不从开天辟地开始讲起呢。

    中途有人过来叫走了孟颂英请教问题，王水桃就一个人看着机子，在心中默默复述刚才孟工介绍的内容，试图今天就把全部都记下来。

    这时，旁边围绕过来几个人，突然问道：“哎，同志，你是刚来咱们厂的吗？”

    王水桃被打断了背资料也不生气，看着他们好奇的脸庞回答说：“是啊，你们好。”

    她露出一个充分展示友好的笑容。

    其中一个大妈登时忘了是想来问问，这个姑娘在厂里是做什么的，开始介绍起自己来，还拍着胸脯许诺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车间找我。”

    这么一打岔，其他人也纷纷开始七嘴八舌跟王水桃介绍自己的名字。

    王水桃顺势聊起食堂的菜色，大家就如数家珍般从春季的槐花，婆婆丁，灰灰菜，一路说到冬天的腌萝卜，笋干，菜干。

    又说起糖厂里还经常能和养猪场换到一些肉，虽然不是什么大肥肉，骨头之类的比较多。

    直到孟颂英处理完事情，过来继续讲解流程。

    一直说到分蜜的离心机，之前李姐口中会用在糖渣饼里的糖蜜就是在这个步骤产生的。

    孙厂长刚好也在这里，听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孟工，你是不是感冒了？春天不好脱衣服太快的，要多穿点。”

    王水桃从新知识的海洋中爬起来，有感这一路孟工的详细解说，关心道：“是的哦，春捂秋冻嘛，注意保暖哇，孟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