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寺内，红墙青瓦入目可见，层叠石阶之上，主要坐落主殿与另两座侧殿，钟楼、禅堂与僧房以长廊相连，相对而建。

    主殿高悬的匾额镌刻着“静心殿”三字，金漆斑驳，另外两座殿堂则是“三圣殿”与“纯阳殿”。庙宇依山而建，巍峨肃穆，却不似寻常寺庙幽静、远离尘嚣，反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香火不绝如缕。

    石阶之下，一棵足需五人合抱的参天古树伫立于中庭，粗壮枝桠上挂满随风浮动的黑字红绸，一字一句都饱含题字之人的虔诚祈愿。

    目光掠过正争相往古树上挂祈福红绸的布衣百姓，李吟雪从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拿出一副画像，看了一眼后就递给鸿芫，“这就是林长泽。”

    鸿芫草草扫了一眼画像，“？”

    只见画像上勉强被称为“人”的东西长着两个鸡蛋大的眼睛，没有鼻子，嘴巴就是一条粗线，本该是手与脚的部位更是画得惨不忍睹，怕是随意在路边拉来一个三岁幼童来画，都能画得比这幅强。

    更不用说他是曾经见过林长泽的，此人虽然称不上是什么俊朗神秀的君子模样，但至少也算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常人水平，而不是……

    见李吟雪已经开始依照那画像辨认往来的人群，鸿芫忍不住出声：“你确定这样能找到林长泽？”

    “不知道，但是尽心找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的。”李吟雪语气淡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其实她第一次拿到这画像也觉得难以辨认，但她师尊曾说过，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最擅长抓重点。

    手中的画像虽然粗糙了些，但该有的特征却并不会少，仔细查看一番会发现，林长泽的额角有道十字疤痕，唇边有两颗交错的痣，腰间还别着他的独特灵器。根据这些明显特征一一筛查，或许，未必不能有收获。

    然而她费心努力找了半个时辰，眼睛都要看花了，却连一个符合她脑海中那些特征的人都未曾见到。倒是在骈肩累迹中被不少急躁的香客推搡，险些摔到地上，好在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鸿芫及时接住了她。

    扶着她稳定好身形后，鸿芫无奈叹了口气。倘若真能按照这画像能找到林长泽，怕不是他的剑主日后能直接去衙门任职了，照着那些画像找通缉犯，必然一找一个准。

    视线再度落到李吟雪手里的画像，凝聚到一处地方时，鸿芫目光一滞。思索片刻，他忽地抬头望向主殿门前接纳香客的方丈，脑中灵光一现，他立刻牵起尚在寻找仇人踪迹的李吟雪的手，道：“剑主，或许有个人能告诉我们林长泽身在何处。”

    闻言，李吟雪也不再关注身边穿梭的香客了，她飞快收好画像，任由鸿芫牵她的手前行，还不忘问一句：“是谁？”

    “封灵寺的法清方丈。”说完，鸿芫已经带着她上了石阶，到了静心殿，殿前早已排起一条长龙队伍，几位小和尚跟在方丈身边接待香客。

    依照封灵寺的清规，所有想要进入殿内拜佛的香客都要在门边长桌摆着的金盆里净手，只有净过手后才能被允许进入，因而队伍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不远处与香客交谈甚欢的方丈身着袈裟，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面容祥和。莫非鸿芫是想去问方丈有没有见过林长泽？李吟雪心道。可这又实在没有道理，封灵寺香火旺盛，即使方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记住每一位香客的脸，他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每个人的下落……

    “剑主，传音符带了吗？”

    “带了！”尽管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李吟雪还是从芥子袋掏出两三张传音符给他。

    “一张就够了。”鸿芫捏住传音符一角，灌注几道灵力后，催动符纸飞向方丈所在的方向。

    须臾，泛白灵影飘至方丈的耳侧，“方丈，近来我二人有诸事不顺，听说封灵寺极其灵验便跋山涉水赶来，不知能否有幸询问一二？”

    方丈循声抬头，左右张望，最终将视线定在鸿芫身上。

    鸿芫唇角微扬，从怀中拿出一颗份量不小的碧色翡玉，隔着一段距离，眼睛对方丈轻眨两下，一句话都未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方丈轻咳一声，目光逐渐下移，他右手拨弄几下手中的紫檀佛念珠串，思虑几秒，侧身与身旁的小和尚交待几句话，随后便将鸿芫他们请到了香客较少的侧殿，慈眉善目道：“施主请说，贫僧定知无不言。”

    “今日的香客……不，近半月以来可曾有位叫林长泽的香客前来烧香拜佛？”鸿芫仔细盯住方丈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细节。

    方丈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原本的胸有成竹变得面如土色，可面对鸿芫灼热的眼神，他也无法一直保持沉默，最终他吞吐道：“这……尚未见到过。”

    “怎么会？”李吟雪神情错愕。

    “不，你见过。”鸿芫面上带着和煦笑意，视线触及方丈身上披着的袈裟时，语气更加笃定，“法清方丈，你不止见过林长泽，现在他人也依然藏身于这封灵寺中，对吗？”

    听完他的话，方丈慈善面目扭曲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初，“这位公子误会了，贫僧幼时就居于封灵寺修行，常伴青灯古佛左右，往来香客无数，连他们的面目都难以记清，更遑论是你所说之人……”

    鸿芫嗤笑一声，低下头与身边的李吟雪耳语几句。

    李吟雪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画像展开，呈现给对面的人看，“方丈，这是何物你可还认得？”

    看清纸上的人像，方丈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拨弄紫檀佛念珠的手越发急而快，嘴上却道：“这是何物，贫僧从未见过。”

    “是吗？如果是这样……”鸿芫指尖凝出一点青焰，照亮画卷右下角的无序墨渍。

    顷刻间，原本混乱一团的墨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纸上不断分散又聚拢，肆意扭动，汇成两道交叠的奇异图纹，“那方丈可否解释一下，为何这幅画像的落笔处有两道灵印，一道是五灵道门内长老林长泽惯常使用的伏魔印，而另一道，则是藏匿了你一缕气息的神魈印？”

    传闻五灵道最擅长符箓阵法之术的三长老林长泽曾特意研制出一种灵印，名为伏魔印，却不是为了助人降服妖魔。相反，是为了让那些有望晋升元婴的金丹修士堕魔，彻底飞升无望。

    此心此举分明可恨至极，可讽刺的是，世间有不少金丹修士遍寻伏魔印的制作方法。他们并非意欲堕魔，而是将其用于与自己师出同门，尤其是已经结出金丹的同门弟子身上，令其堕魔，以此安慰自己那颗可怜又可悲的妒忌心。

    而神魈印与伏魔印的效用相似，过程却不同，身中神魈印的修士会在短期内修为快速高涨，然这只是一种假象，潜伏期一过，这名修士的灵脉会尽数损毁，此生再也无缘修仙，进而生出无法化解的怨气，最终沦为魔修。

    他也是看到法清方丈的袈裟才联想到与林长泽伏魔印相对应的神魈印，说来其实也只有八成把握认定他与林长泽有龌龊，那灵印已经有些年头，留在上面的气息早就寻不见影了。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诈一诈这方丈，方才他诉说的过程中就一直在观察方丈的反应变化。果不其然，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林长泽与方丈相识相知，林长泽也的确就藏身于这封灵寺内！

    方丈自知伪装无用，索性显露本性，哼了一声后狞笑道：“我认识林长泽如何，不认识又如何，你们联起手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何苦为难自己，不如识相些，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好大的口气。”鸿芫冷笑，随即与李吟雪对视一眼，俯身的那刻瞬时化成一把玄剑迅速刺向方丈，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看清鸿芫原身，方丈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他赶紧抬手掐诀，面前竖起道强劲罡风罩拦住逼近的剑刃，随着时间推移，罡风罩被割裂几道口子，他额头冒出细密冷汗，但仍是硬撑着没吭声。

    李吟雪自然也没闲着，在鸿芫攻击方丈的间隙，她不断回想师尊他们教给她的独门剑诀，口里念念有词，配合鸿芫出招，剑剑出暴击。

    “咔擦”方丈的罡风罩彻底破裂，他也被鸿芫强劲的剑气瞬间掀飞，吐出一口污血后倒地不起，他强咬牙关，眼底充满嗜杀血性，愤恨瞪了李吟雪一眼，“你们给我等着……”

    话落，他轻轻拨动手中佛珠，身形逐渐消失不见。

    眼见又一次错过手刃林长泽的机会，李吟雪伸手掏出芥子袋里所有的符纸，看也不看就朝方丈甩去，眼圈泛红，愤怒到了极致，“别走！不要走！告诉我，林长泽究竟在何处？！”

    “剑主——”鸿芫拦腰紧紧抱住失控的李吟雪，尽量压低声音安抚她：“冷静些剑主，横竖林长泽现在还在封灵寺，我们就是掘地三尺也把他找出来，好不好？”

    李吟雪胸腔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仿佛血液倒涌般，陷入暴烈狂躁的情绪里。独自一人为青阳宗上下办理后事的日子里，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昔日插科打诨的师兄师姐、爱护并指导她修炼的师尊他们冰冷的尸体，死不瞑目的双眼，她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能忘得掉？

    蓦地腰间被冰凉的硬物无声裹紧，再难动作，李吟雪怔然低下头，视线中猛然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瞳，隐约能看出眼神里蕴着的担忧之意。

    她突然就意识到，是了，她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忽觉眼睛酸涩，下意识轻眨了一下，有温热液体从眼眶流出。

    感受到李吟雪有要冷静下来的趋势，鸿芫才慢慢松开了她。数百年的磨练与经历，他太知道人在情绪失控下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了，或许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并不希望他的剑主也与那些人落得一样的结局。

    一抬眸，他直直对上李吟雪脸上未干泪痕，顿时心弦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抬起指腹温柔擦去李吟雪脸上泪水，又抓起她的手贴在脸边轻蹭，哄道：“剑主，别哭了，我发誓定会将那林长泽带到你面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