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沈清澜去世,转眼已是三年。

    德妃宫中的日子依旧清冷,但萧祈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默默垂泪的孩童。

    他像一株在石缝间求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扎根、蔓延,寻找着每一丝可能透进来的光亮。

    锦瑟依旧神出鬼没,她是这沉闷宫墙内唯一不受束缚的存在,萧祈然既依赖这份不羁带来的变数,又隐隐担忧它的不可控。

    这日午后,萧祈然被传至御书房。

    这是他数月来第一次面圣。

    德妃难得亲自过问,给他换了身稍显宽大的新衣,反复叮嘱他垂首敛目,少言慎行,莫要失了分寸。

    龙椅上的皇帝,正伏案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挥洒,许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下方还跪着个人,抬了抬眼。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久居上位的淡漠,“听说你近来功课有进益?”

    萧祈然依言起身,姿态恭谨,目光依旧落在自己鞋尖前三分的地面上:“儿臣愚钝,唯知勤能补拙,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的目光在他过分清瘦的身板和过分谨慎的姿态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儿子,沉静得有些过分,不像个少年,倒像一潭深水,让人瞧不见底。

    想起他的生母,想起沈家昔日的权势与后来的败落,皇帝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厌弃取代。那个女子留下的影子,总让他不喜。

    “嗯,知道用功便是好事。”皇帝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退下吧。”

    “儿臣告退。”萧祈然恭敬行礼,一步步退出那间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

    转身踏入廊下的刹那,春日暖阳迎面扑来,他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方才那一瞥中的审视与漠然,他感受得清清楚楚,如同冰锥刺骨。

    回到住所那方小小的院落,他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

    阳光将身影拉得细长,却照不进心底的阴霾。他下意识地掏出袖中那本翻得边角起毛的《论语》,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

    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悄然掠过书页上的文字。

    萧祈然抬头,看见那只通体墨黑的猫儿,正蹲在不远处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上,琥珀色的眸子在枝叶斑驳的光影间闪烁,深邃难测。

    “他都懒得正眼看我。”萧祈然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知是在对猫说,还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

    锦瑟甩了甩尾巴,清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求一块顽石的认可,是这世间最徒劳无功之事。小家伙,你莫非还指望从冰窖里汲取暖意不成?”

    萧祈然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道理他何尝不懂?

    只是理智归理智,那份被亲生父亲视若无睹的刺痛,却并非轻易就能抹去。

    “我知道。”萧祈然合上书卷,目光投向树梢那抹灵动的墨色,“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锦瑟轻盈地从枝头跃下,落地无声,凑到他身旁,歪着头打量他少年老成的侧脸。

    “既然不甘,那就让自己强大到让他无法忽视。或者……”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干脆一点,掀翻了这棋盘,自己来定规矩,岂不痛快?”

    萧祈然心头猛地一震,倏地转头看向她。

    却见那猫儿已然扭过头去,专心致志地舔舐起前爪的毛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随口哼出的小调。

    御书房那次短暂的召见之后,萧祈然变得更加沉默。

    他不再流露出一丝一毫对皇帝关注度的在意,那双眸子沉静得如同千年古井的寒水,波澜不兴,再也窥不见其下的暗流。

    他越发勤勉地读书习武,行事愈发谨慎低调,在德妃宫中,他就像一个完美的、没有声音的影子。

    锦瑟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猫瞳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玩味。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萧祈然的身量抽高了许多,虽依旧清瘦,但常年不辍的习武,让他渐渐褪去了少年的单薄,肩背的线条利落而挺拔,透出青年人的力量感。

    他的面容继承了沈清澜的清雅轮廓,却比母亲更多了几分冷峻与深邃,尤其当他沉默不语时,一种迫人的气势便会无声地弥漫开来。

    只是,这气势总在他刻意低眉顺眼的瞬间,被完美地收敛起来,不着痕迹。

    一日午后,萧祈然正在皇子所独立的院落内练剑。

    剑光闪烁,如匹练般卷起地上零落的残花,身形腾挪转移间,章法严谨,劲风凌厉。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势而立,气息微喘,额角沁出细汗。这才注意到墙角屋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墨色的身影。

    那只黑猫悠闲地卧在那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琥珀色的眸子半眯着,似在享受暖阳,又似在冷静地审视着他的每一招每一式。

    “墨雪。”萧祈然唤了一声,声音因方才的运动带着微喘,却比几年前低沉、稳定了许多。

    锦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动弹,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姿态。

    萧祈然走到屋檐下,拿起石凳上备好的布巾擦汗。他仰头望着上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寻常事般,开口道:“兵部侍郎李崇远的女儿,昨日入宫探望淑妃,在御花园偶遇了太子。”

    屋檐上,那截晃动的尾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萧祈然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李小姐受惊跌落锦鲤池,虽被宫人及时救起,但衣衫尽湿,名节有损。太子殿下仁厚,已向父皇请旨,纳李小姐为良娣。”

    李崇远,手掌部分京畿防务,是东宫一党极力想要拉拢的关键人物。

    如今女儿以这种不甚光彩的方式不得不嫁入东宫,这联盟便先天带上了几分勉强与芥蒂,其中微妙,不言自明。

    锦瑟终于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好,清冷的声音直接传入萧祈然脑海。

    “哦?这倒是一出意料之外的好戏。说说看,是谁的手笔?”

    萧祈然擦拭的动作未停,目光平静。

    “听闻李小姐落水之前,曾在假山附近追逐一只极为罕见的蝴蝶,那蝴蝶翅翼流光溢彩,不似凡间之物。”

    而当时,恰有路过的宫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一只四爪雪白的黑猫,轻盈如魅影般掠过那片假山。

    锦瑟嗤笑一声,非但不否认,语气里反而带上几分得意。

    “那李家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倒入太子怀中时,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强扭的瓜甜不甜,咱们且等着瞧吧。”

    锦瑟顿了顿,猫眼转向萧祈然,眸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怎么?是觉得我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还是……嫌我多事,打乱了你暗中布局的节奏?”

    萧祈然放下布巾,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几年的宫廷生涯,早已让他学会了如何在锦瑟面前恰到好处地流露心思,既不过分隐藏,也不全然坦白。

    他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些许,却更显深沉难测。

    “不。你做得很好。”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李崇远此人,看似依附东宫,实则首鼠两端,并非铁板一块。经此一事,他与太子之间必然心生嫌隙,这……便是我的机会。”

    萧祈然话锋微转,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责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

    “只是……下次若再有此类‘奇遇’,可否先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布置,让这戏码演得更妥帖些。”

    锦瑟眯了眯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团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她庇护、对她全然依赖的少年,他开始有了清晰的盘算,甚至……试图来理解、乃至引导她的行为。

    这感觉,新鲜之余,也带来一丝危险的预警,不过她锦瑟,偏偏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这深宫的日子,正愁太过无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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