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非但没有挣脱,反而就着萧祈然钳制的力道,又凑近了几分。
她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下巴,呵气如兰,那带着冷香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挑逗那些困于宫墙中的可怜妃子,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如同园子里开败的花,瞧一眼便忘了。怎比得上……”
锦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看着你这只我亲手养大的小崽子,一步步磨利爪牙,褪去怯懦,变得如今这般……深沉难测、有趣动人,来得更让人心痒难耐呢?”
这近乎直白的挑逗话语,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上萧祈然的头顶,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她承认了!
她竟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玩味地承认了那些招惹!
还用这种狎昵的语气来揶揄他!
一种混合着愤怒、嫉妒和强烈占有欲的火焰,几乎要将萧祈然吞噬殆尽。
他猛地低头,凭着本能,想要堵住那张不断吐出让他又爱又恨话语的红唇,想要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宣告主权,让她明白,她不能、也不该如此随意地对待旁人,哪怕只是戏弄!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抹诱人绯色的瞬间,锦瑟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倏然消散在原地。
萧祈然扑了个空,因用力过猛而踉跄一步,手中只抓住了一缕残留的、冰冷的异香,那真实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燥热下的幻觉。
锦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丝冰冷的警告。
“小家伙,毛还没长齐,就学人拈酸吃醋,还想动粗?”
萧祈然霍然转身,胸口剧烈起伏,只见锦瑟已恢复猫形,蹲在更高的窗棂之上,月光勾勒出她优雅而冷漠的轮廓。
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尾巴尖儿悠闲地轻轻摆动,带着全然的掌控感。
“我对你的纵容,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可不是让你来对我放肆的。”
锦瑟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情感。
“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我的身份。我想做什么,与何人调笑,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说罢,黑猫优雅地转过身,纵身一跃,便融入了窗外浓重的夜色里,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刚才那场险些失控的纠缠从未发生。
锦瑟消失在夜色中,留下萧祈然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方才那一刻的冲动、难堪与被断然拒绝的冰冷,如同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年轻而炽热的心脏。
他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颓然倒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逐渐冷却的石像,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关节泄露着内心的风暴。
良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沁出血珠的弯月形痕迹。
痛感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手,就着冰冷的月光,看着掌心那几道属于自己的血痕,然后用舌尖轻轻舔去渗出的血珠,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
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眼底的暗色比这深宫夜色还要浓重。
“轮不到我过问……”萧祈然低声重复着锦瑟的话,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是啊,现在……还轮不到。”
翌日,乾清宫内,龙涎香在空气中静静燃烧。
皇帝批阅完一批奏折,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随口问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太监总管张德海。
“近日宫里,似乎有些关于……狐仙花妖的闲话?”
张德海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都是一些妃嫔宫人闲来无事,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
“说什么夜里见到玄衣美人,或是丢了珠花步摇,便牵强附会到精怪身上,老奴已吩咐下去,让内务府约束宫人,不得妄议。”
皇帝闻言,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淡漠。
“呵,深宫寂寞,有些虚无缥缈的念想作为谈资,也好。只要不闹出格,不涉及前朝,便由她们去吧。这宫墙之内,真真假假,又何须分得太清。”
张德海头垂得更低。
“陛下圣明。老奴明白,不过是些女人家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扰不了陛下的清静。”
皇帝“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重新拿起一本奏折,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处理朝政间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在他眼中,只要不触及皇权根本,后宫那些争风吃醋、光怪陆离的传闻,不过是平衡各方势力、甚至是他用来观察人心的工具罢了。
那夜之后,锦瑟那一走,便是月余未见踪影。
萧祈然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往更加勤勉。
他如常上朝、听政、习武,举止得体,神色平静,仿佛那个在月夜下失控的少年只是月光投射出的一个虚幻倒影。
唯有贴身伺候多年、最擅察言观色的太监高福敏锐地察觉到,殿下眸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沉郁,比往日更重了几分,偶尔望向空荡窗台或宫墙之外的眼神,锐利得让人心惊,仿佛在蛰伏等待着什么。
宫里的流言却从未因哪位主角的缺席而停歇。
此类香艳诡秘的轶事,为沉闷的宫廷添了不少谈资,也或多或少,都会经由各种渠道,一字不落地传入萧祈然耳中。
他听着,面上波澜不惊,甚至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但那双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节却会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攥紧,用力至骨节发白。
他知道,这是锦瑟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
看,没有你,我依旧逍遥快活。
你的愤怒,你的在意,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这重重宫墙,从来困不住我。
这日,边关传来紧急军报,北狄游骑屡屡扰境,劫掠边陲数村,边民苦不堪言。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立刻争论不休,言辞激烈。
太子倾向于遣使和谈,以金银绢帛安抚为主,力求稳定;五皇子则主张雷霆出击,发兵征讨,以彰显国威,震慑宵小。
龙椅上的皇帝被双方吵得头疼不已,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皇子们,最终,竟停在了那位素来沉默寡言、几乎被视为透明的七皇子萧祈然身上。
“祈然,你有何见解?”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废后之子”身上。
德妃所出的三皇子甚至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显然不认为这个边缘人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
萧祈然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清晰,不见丝毫紧张。
“回父皇,儿臣以为,战与和,皆非当前之上策。”
皇帝微微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哦?说来听听。那你以为何为上策?”
“北狄此次扰边,规模不大,其行径更似试探之举,意在窥我虚实,探我反应。”
“若一味主和,馈以重礼,恐助长其骄横气焰,以为我大雍软弱可欺,日后贪求必更甚。若立即大动干戈,兴师远征,则正中其下怀。”
“北狄骑兵来去如风,其策便在诱我深入,疲我师旅,耗我国力。且一旦开启大规模战端,边境百姓必将首当其冲,生灵涂炭。”
他略作停顿,见皇帝并未打断,才继续道:“儿臣愚见,当以慑为主,恩威并施。”
“如何慑?又如何恩威并施?”皇帝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可立即选派一员善战骁将,不必位高,但需勇悍且熟知北狄习性,领精兵五千,疾驰边境。不必深入草原寻求决战,只在其常犯我边境线外百里处,择开阔地,大张旗鼓演练军阵,展示强弓劲弩,耀我军威。”
“同时,严令边军加强巡逻密度,遇小股狄人,坚决打击,擒获首恶立斩阵前,以儆效尤,不留任何妥协余地。”
“与此同时,速派能言善辩、熟知北狄内部情形之使臣,携适量而非重赂之礼,前往北狄王庭。面见其王,言明我朝愿通商互市、共享和平之诚意,但也需让其清晰地知晓,我大雍边关铁壁铜墙,绝非其可随意觊觎之地。”
“若再犯境,方才所见演练之军,下一刻便可化为真正索命之师。此谓,以武慑其心,以礼抚其意,既不示弱,亦不浪战,将主动权握于我手。”
萧祈然一番话,条理清晰,既有军事上的考量,也兼顾了政治与外交的博弈,与朝中几位老成持重的重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却又更显锐气与务实格局。
几位老臣微微颔首,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快却确实存在的赞赏。
“准奏。分析得有理有据。此事……便由兵部与枢密院依此意酌情去办,细节再议。”
“儿臣遵旨。”
萧祈然恭敬退回队列,依旧垂眸敛目,仿佛刚才那番引众人侧目的见解只是他职责范围内的寻常奏对,并无任何值得骄傲之处。
退朝后,萧祈然独自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透着一丝孤寂。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在朝堂上、在父皇眼中,不再是那个可以完全被忽视的存在了。
这固然是他所谋求的一步,但也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将更多地暴露在太子、五哥以及其他所有觊觎那个位置的人的视线之下,未来的路,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