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节(一)

    四月初八,佛诞吉日。

    护国寺外早已人山人海,好在陆云蔚手脚麻利,一早就推着小板车到庙市,帮房东周娘子占了个好位置。

    板车上放着几篮糯米做的“不落夹”,是周娘子拿手的蒸糕,早上着急出门,她这会儿还饿着肚子,索性囫囵塞了两块,权当作早饭。

    “不落夹”入口软糯微甜,像极了她在现代爱吃的蜂蜜凉糕,陆云蔚边吃边琢磨,要是能淋点蜂蜜,再刷一层玫瑰酱,滋味肯定更妙。

    她毕竟只是周娘子的租客,不是帮工,摊子布置妥当,周娘子便让她不必忙了,且去寺里转转。

    周娘子在寺外经营多年,时辰掐得分毫不差,陆云蔚刚走到大殿,正见住持拈香祝圣,手中小杓扬起,将香汤洒向佛像。

    佛家讲求三业清净,需得以香汤灌沐佛像三遍,陆云蔚做刑警时,从不信神佛,如今到了异世,倒是瞧上了稀奇,心底默数,一遍,两遍,三......

    还未数完,忽见住持身子一歪,跌倒在地,一动不动,手里的木杓顺势滑落,发出一声闷响。

    前排香客一阵骚动,后排见唱经声突然停了,不明所以,扒着前面人的肩膀,抻着脖子踮着脚往殿里看。

    殿侧负责唱礼的维那见势不妙,上前欲扶起住持,甫一伸手,维那心里咯噔一下,手往住持鼻下探去。

    竟是气绝身亡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云蔚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佛…佛…佛像在泣血!”她猛地抬眼望去,见大殿深处的高大佛像,双目正缓缓流下血泪。

    让人心头莫名一寒。

    大殿乱成一团,香客们嘀咕晦气,平日负责唱称礼赞的维那同几个僧众慌乱地聚在就在此时,一名洒扫的净头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挤来。

    “住持房中——真言镜——不见了!”这话一出,立时掀起一阵骚动。

    真言镜的名头,连陆云蔚这样穿来月余的人都听说过。传言此镜背嵌螺钿,足有半臂高,能照见人心,勘破谎言,是现任住持数年前亲自寻得的佛家秘宝。

    今日一番乱象不提,居然连宝镜也丢了,众僧面面相觑,愈加手足无措。维那眼见局势难以控制,忙下令让各处落锁,不许外人离开,又派人快马去顺天府报官。

    陆云蔚心中微沉,暗暗叹了口气,这封锁之策,可真是十足的昏招。今日浴佛节,香客是往日数倍,若封锁自由,必定引起骚乱,再者,人群若都被困在寺里,喧哗乱走,千百双鞋底乱踏,会彻底破坏现场。

    届时,凭是神仙来了也难找到蛛丝马迹。

    她本不想插手,现下也不能坐视不理,便上前朗声道:“外面吵嚷不断,若强行将人都留在寺内,反而会引发混乱。”维那心烦意乱,扭头一看,见眼前的女施主年岁不算大,却很是沉静,眉间不见半分怯色。

    对视一眼,倒让他也平静了几分,遂合十念了声佛号。方才事发突然,如今冷静下来,觉得落锁封门确实不太妥当,但若是放人,只怕会让恶贼走脱......

    陆云蔚见维那面上青红交加,似泥胎木偶般呆立不语,便知他心中犹疑,不愿担责。她略一沉吟,转而看向住持的尸身。

    “在下略懂勘验之术,可否容我查看住持法体,或能寻得一二线索”

    维那心想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眼前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这般年纪的姑娘,莫说是正经仵作出身,怕是连尸首都未曾见过几具。

    可眼下派去报官的人刚走,顺天府距离这里,来回需两个时辰,万一这期间有香客出事,他可担不起责任。横竖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长叹一声,合十道:“既如此,便有劳施主了。”

    陆云蔚揭开盖布,但见尸体面色蜡黄如金纸,嘴角微微扭曲,口鼻处残留白色泡沫。她撩起裙角蹲下,从袖中掏出手帕,对折成双层裹住手掌,权当作简易的手套。

    别的地方都无异常,唯独抬起住持的右手时,发现甲床泛着青紫,指腹隐约有些肿胀发青,小臂皮下似有瘀瘢,像是中了某种毒。从白沫残留来看,毒发十分迅猛,不是宿疾或慢性中毒的样子。

    陆云蔚暗忖,听周娘子提过,浴佛节仪轨繁复,她到大殿那会儿,耗时最久的唱赞环节已结束,若在此之前中毒,怕是等不到浴佛就早已毒发。

    故而,住持应是在浴佛前后中毒。

    可仪式上,住持身侧并无旁人,众目睽睽之下,凶手究竟如何下毒。正琢磨作案手法,忽地,陆云蔚瞥见地上的木杓。

    她让人寻来两根筷子,小心夹起木杓,再放到厚布上,迎着日光细细查看。杓柄竹节处,竟有一排细小的毛刺。

    她心中一动。“这木杓,平日收在何处?都有何人经手”

    维那道,木杓平日锁在法器库中,旁人不得擅入,昨夜他亲自取出一应法器,以净布擦拭后置于禅房内,今晨亦是亲自捧来,途中未曾离手。

    “你擦拭时,是否觉得柄身粗粝?”

    维那凑近细看,不明所以,只见木杓与平日那把无异,直到陆云蔚将毛刺指给他看。这...这不可能,维那大惊,木杓是老物件,经年摩挲,并无一丝毛刺。

    “方才我检查过住持的法体,口角白沫未散,指节青紫肿胀,甲床呈绀色,符合急性中毒的典型征象”

    凶手先将毒药涂在木刺上,待仪式开始,住持握住杓柄,纵使察觉掌心有些微刺痛,也不会太在意。但那时,毒素估计已进入心脉。

    至于是何毒物,陆云蔚一时难以断定,她在现代专攻刑侦,对法医学虽不算精通,但基础常识和经验还是有的,以前在局里开案情分析会时,也常听法医科的同事讲尸检报告、毒理鉴定,灌耳音似学了些皮毛。

    不过,真要让她上手解剖、化验毒物,那就不太行了。毕竟术业有专攻,她更擅长侦查推理和审讯嫌疑人,所以即便凭经验判断出住持是中毒身亡,但具体毒物,需得顺天府派仵作查验。

    “今早你将法器端至大殿,那时已有不少香客,人多眼杂,不是下手的好时机,凶手唯一的机会就在昨晚,趁你熟睡之际,偷偷调包。”

    如此,排查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陆云蔚竖起手指,一一细数“第一,今日与住持有过接触的人;第二,昨晚有机会出入你的禅房,且熟知你习惯的人;第三,这两日留宿寺中的香客。”

    维那面露难色,又问寺里滞留的诸多香客如何安排。陆云蔚继续道:“衙门还未着人勘验调查,此时不宜大张旗鼓寻找凶手,容易打草惊蛇,对外只说宝镜遗失,请香客们配合。”

    春衫销薄,半臂大的螺钿宝镜定然无法随身携带,不如先开三门,着人登记香客姓名住址后放行。

    说着又叮嘱道,让维那务必派知客僧维持秩序,若有不愿登记的或是提着香烛筐篮不便搜查的,就派人引他们去寮房吃茶,稍作歇息,待官府来人再细查。

    话到嘴边,陆云蔚犹豫了片刻,“还有一事,奉茶时务必要两位知客僧同行。”人心难测,万一恶徒混作僧人在茶中下毒,不得不防。

    最后,陆云蔚在维那耳畔低语道“寺里西侧有个角门,因离斋娘巷不远,平日极少见使用,不妨撤了那处的把守,再安排些身手敏捷的暗中蹲守,来个请君入瓮。”

    前番的推理令维那心服口服,此刻竟隐隐有让陆云蔚做主的意思,他写了几个名字,吩咐僧众将人都集中在正殿后面的法堂。

    见维那听劝,重新布置,陆云蔚松了口气。

    估摸着时辰,她又托知客去市集给周娘子捎个口信。当时她从甄府出来,身上只余二十来两,便想寻个便宜的住处。一路打听寻到了斋娘巷,虽略微偏远,但好在附近都是做吃食的百姓,又离护国寺不远,生活很是便利。

    房东周娘子是个热心肠,见她孤身一人,手头拮据,不仅免了押金让她住下,平日里更是多加照拂。一日三餐都唤她同吃,只象征性地收些伙食钱。

    似今日这般,周娘子怕是会带着女儿小桃枝等她一同归家。“劳烦师父转告周娘子,请她不必等我,早些带着女儿回家去,今日不安宁,还是谨慎些好。”

    此时还有一处,陆雨薇想亲自查看。

    她寻到先前报信的净头。净头回忆道,寺里是寅时起身,真言镜需日日抹尘,他一般辰时来洒扫,今日因浴佛节忙乱,他不过稍晚一些,镜子竟被人盗走了。

    净头神色不似作伪,但光凭这点,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毕竟洒扫时可以自由出入各处而不被人怀疑。只是走进丈室,饶是陆云蔚见多识广,仍有些震撼。

    哪里来的笨贼。

    青砖地上几处糊成一团的泥脚印,显然是用鞋底顺势乱蹭了一通。供桌的桌布像是被一把扯走,满桌的东西掉得七零八落。

    紫檀镜架被丢在一旁的边几上,猜测是想带走,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旁边还留下啃了一口的秋白梨。这样粗莽的手法,和木刺下毒的谨慎天差地别。

    陆云蔚忽然问,这附近有野猴出没?

    净头一脸茫然,京城西南一带,从未听闻有野猴的踪迹。

    顺天府的衙役已至寺中,维那遣人来请,陆云蔚掩上门,嘱咐净头看好此地,莫让闲人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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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法堂里,气氛剑拔弩张。

    僧众们尚能保持肃静,念及住持殒身,面上皆带悲戚,而被滞留的香客却已按捺不住,怨声四起。

    “几个时辰了?外头人都散尽了!偏把我们拘在这里”

    “谁知道寺里有甚腌臜勾当,让佛像都流下血泪,好生晦气”

    “正好顺天府来了,倒要问问,护国寺凭什么扣着我们”

    陆云蔚踏进法堂,便见几个挂单的游僧和借宿的商贾将维那与衙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讨要说法。维那瞧见她,像是看见救星一般迎过来。

    他这一动不要紧,却引得满堂目光齐刷刷投来,衙役身侧的中年男子更是“哼”了一声。

    这人叫李茂,是南京来的商贾,为了尽孝道,他特意带老母亲参加法会,准备结束后再返程。

    返程的船定在酉末时分,错过了便要再等月余,李茂急得跳脚,嚷着要立即离开。他那信佛的老母亲见儿子在佛前这般放肆,气得坐在远处,只道眼不见为净,随行的丫鬟忙不迭地为老夫人抚胸顺气。

    居中的三位夫人倒是处得融洽,三人本来素不相识,那会儿闲来无事便让丫鬟们互通了身份,此刻正聊些京城时兴的花样子。

    陆云蔚的视线突然被钉在大殿右侧。

    那人身量极高,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正斜倚着朱漆圆柱,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泥金折扇。见陆云蔚目光停留,维那悄声解释,这位是肃国公府的三少爷。

    “说来也怪,平日不曾听说韩家这位公子喜好佛法,昨日却突然到访,说是要在客房住下,好参加今日的法会。”

    今日法会?陆云蔚仔细回忆,确认自己不曾在法会上见过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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