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鹤阳在她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把受伤以来积攒的所有泪水都尽数流尽。
似困兽悲鸣的呜咽和瘦弱颤抖的身躯。
他终究才十八岁，怎么能不痛，不怕呢。
怀中的人由嚎啕大哭转为抽泣。
刘易就一直默默地抱着他，任由他的鼻涕眼泪糊了自己一身。
“对不起... ... ” 怀里的人悠悠飘来一句。
刘易把他抱的更紧了：“没事的，没事的。”
赵鹤阳从她怀里脱出，怔怔的盯着床边发呆。
刘易把纸递给他：“去洗把脸?”
赵鹤阳没回应。
半晌，抬起头来扯住刘易的袖角。
“你不要走。”
刘易有些犹豫，但看着赵鹤阳的眼睛，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还是脱下外套:“阿姨回来我就走。”
————
房间归于平静。刘易把轮椅推到床边。
赵鹤阳没有动，反而张开双臂示意刘易抱他。
刘易笑了，轻拍他的手:“别赖。”
赵鹤阳鼻腔里糊着鼻涕，囔囔的撒娇。手臂却没有放下。
他左侧髋断离，并不能坐的很稳，平时要用手支撑。
现在他的手臂举着，大腿残肢一翘一翘的要保持平衡，但也还是摇摇晃晃。
拗不过他，刘易把他抱起，放在马桶上。
待他上厕所，在洗漱台上铺一毛巾，又把他抱到台子上。
赵鹤阳靠墙，左髋放在台子上，右腿残肢随意搭下，左手微撑，慵懒的刷牙。
刘易就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看他。
头发翘翘的，刘海堪堪盖住眉毛，皮肤是病态的白，却眼眸灵动。
感受到刘易的视线，赵鹤阳偏过头去，含着牙膏，模模糊糊吐出一句
“咋啦。”
刘易轻轻摇头，目光从脸颊划过他白皙脖颈，划过病号服遮掩的锁骨线条。
顺着衣袖，落在他撑在台子上骨节分明的手。
刘易上学的时候就对人骨很感兴趣。基因编码的骨骼，滑车与切迹，是生命的鬼斧神工。
她最喜欢手骨，小小的长骨精致而美丽。
关节相接，指骨修长。刘易不自觉咽咽口水。
洗漱完，刘易把赵鹤阳抱回床上。
少年乖乖的倚靠着床看她。
刘易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有些疲惫。
“你要不要...睡一会?”
“嗯。”
刘易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值夜班后她一般习惯回家倒头就睡。
“我睡一会，有事叫我。”
脱掉鞋子，和衣躺下，刘易很快就睡着了。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抬眼，赵鹤阳半倚在床上玩手机。
阿姨还没有回来。
“醒了? 再睡会?”
“不睡了”
刘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坐在床上楞楞的发呆。
赵鹤阳放下手机，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
“想什么呢?”
刘易倒也没想些什么，只是盯着赵鹤阳发呆而已。
视线从头发开始往下扫，却到身下戛然而止。
那里是他身体的末端，他残缺的轮廓。
“你明天就要开始康复训练了吧。”
“嗯... ... ”
赵鹤阳垂下头，直直盯着自己残缺的下身，扯起嘴角笑笑，尝试着动了动仅有的，右腿的残肢。
“我这样...还可以安假肢吗?”
的确，像赵鹤阳这样的重残人士，安假肢并不是首选。
康复训练也只不过是让他们接受现在的身体，习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这些也都跟他解释过了。
但是也有不少人选择安假肢。就算不能正常的行走，但起码能保持身体的完整性。
“你想吗?”
“想... ... ”
怎么可能不想呢?
不仅仅想安假肢，还想站起来、走起来、跑起来!
更想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但事实上，王教授没有给他安排假肢相关的康复。
“我知道了。”
那就去问问老师吧。刘易心想。
————
下午四点，阿姨推门。
刘易正坐在赵鹤阳床边，和他下着焦灼的五子棋。
床头的水还冒着热气。
阿姨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进屋里，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最后，拎起刚接好水的水壶，倒掉，把壶也拎走了。
“6”
刘易看着阿姨离开的背影，赏了她一个白眼。
赵鹤阳有些局促的扣了扣手。
“她这是...走了? 会有新的阿姨吗？”
真是个好问题!
刘易正要给王教授打电话，电话就先来了。
接通，是王教授气愤的声音。
“怎么这样对孩子!”
“赵院长吗？”
“没事，小易，你告诉鹤阳，这个护工我给他请!”
接完电话，刘易蒙蒙的。
赵成海这是...不装了?
赵成海一直挺装的。
装着对自己的女朋友忠心，转头先把小三肚子搞大了。
装着温文尔雅，转头就要醉酒□□。
装着爱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儿子接到自家医院，转头就把赵鹤阳一个人扔在这里。
为什么这样的人，如今能功成名就，高高站在人前?
刘易扯扯嘴角，给不出答案。
“我就说...他不会管我的... ... 没人会管我的... ...”
赵鹤阳眼圈泛红，却不想让刘易看到，撇过头去。
“我一个人可以的... ... ”
“可以个屁!”
刘易有些急了。
“你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 护工的事情你别担心，老师说他亲自给你找。”
赵鹤阳缩缩脖子，默默垂下了头。
看着他乖乖的脑瓜顶，刘易心软了。
坐在床边，轻轻摸着他的脑袋。
“没事的，有我呢。”
其实刘易也不知道有她能有什么用，但总觉得，她得在这里，陪着他。
————
“刘易... ... ”
“嗯?”
怀里的人身体连同声音一起颤抖，刘易以为他又哭了。
“疼... ... ”
赵鹤阳习惯不好，老把身体的重心压在髋断离的左侧，压着创面，压迫断骨和神经。
时间一长，残肢受累，会引起严重的疼痛。
刘易赶紧把人放平，接热水、叫护士。
残肢越来越痛，赵鹤阳缩成一团，两手紧紧扣在髋部，右腿残肢紧绷着，不自觉的翘起。
刘易安抚着赵鹤阳，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脱下裤子，敷上热毛巾。
护士拿来电极片。看到刘易在这里，有些意外。
“我来吧。”
刘易接过电极片，给赵鹤阳贴上，调好。
赵鹤阳咬牙紧紧扯着衣服，额头上是密密的汗珠。
刘易把电流调大，配合按摩，慢慢放松残肢紧绷的肌肉。
在电流的刺激下，疼痛才开始慢慢缓解。
终于，赵鹤阳虚脱一般瘫在床上，眼睛通红，深深吐纳，整个人已经湿透了。
刘易的手不敢停，只是关了电源，仍然按摩着。
“你这是受压太久了。之前这样过吗？”
赵鹤阳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只能微微摇头。
“以后别老压着坐了，垫个枕头啥的，不然也容易脊柱侧弯。”
“嗯... ... ”
赵鹤阳的眼睛湿漉漉的，就这样乖乖的看着刘易，乖乖的听她说话，乖乖的点头。
搞的刘易的脸有些红了。
随手扯了两张纸扔在他脸上。
“擦擦。”
赵鹤阳笑了，拿起纸却没有动。
“没劲儿。”
“滚。”
刘易笑着给他来了一下，搞得残肢有些抽痛。
赵鹤阳疼的嘶了一声，不敢再言语，乖乖的给自己擦汗。
“非得挨一巴掌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