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暴雨的前奏，少女压低了帽檐，打算在暴雨倾盆前回去。

    不知道受什么影响，最近的气候十分异常，晴空万里然后突然暴雨交加，夜晚的天空上还会有诡异的光芒，不过对学生来说，该上学还是要上学，气候再怪也逃不掉的。

    “小羽？”

    “嗯？”

    少女停下了脚步，路旁的店铺望去，一位衣着精致的女子靠着玻璃橱窗向她招手：

    “好久不见啊，小羽。”

    “下午好，林姨。”

    林姨是莫羽的竹马——林初晴的母亲，二人的认识也纯属机缘巧合。

    “小羽这是回家吗？”

    “对，看起来要下雨了，我正准备回去。”

    “我家初晴刚刚来给我送东西，然后忘记把这玩意带回去，可以麻烦小羽帮我捎回去吗？”

    林姨笑容亲和，待人也友善，莫羽很难拒绝她的要求。只是升学之后，她和林初晴多年没见了，说实话半生不熟的人见面略显尴尬。

    “还是……”

    “啊，对了，最近朋友给了我一份点心，给你拿去尝尝。”

    林姨说罢就从柜台里拿出点心和要送的东西，一股脑放在莫羽手上，还给她顺了一把店里的伞。

    这串动作发生的太快了，莫羽才斟酌到一半的拒绝只好咽了回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的，姨，我现在就去。”

    回去的路上莫羽在心底默默念叨那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唉，林初晴，你真好命啊，有我这样善良的送货员，数年如一日地给送这送那。”

    “算了，看在点心的份上。”

    说起和林初晴的第一次相遇，还是莫羽小学的时候。

    林初晴是个病弱专业户，学校时来时不来，那个时候林姨也没那么发达，一直在为生活奔波，经常忘记去取学校的一些资料。

    然后那天老师问大家，有没有人知道林初晴家在哪。

    莫羽举手了，她偶尔会想她当时怎么那么老实。

    这下好了，成了林初晴一小学份的配送员，后来大家初中分道扬镳，但又不偏不倚考上了同一个高中，那家伙还是老样子，经常不来学校，想必身体也一直没太好吧，兜兜转转，二人已经有四五年没见过了。

    去林初晴家的路，不过是回家的顺路罢了，也算不上额外跑一趟。

    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基本没怎么说上话，本来为了礼貌，莫羽路上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结果一句没用上。

    莫羽还记得那次开门的人是林初晴，穿着睡衣的黑发男孩躲在半掩的门后，一言不发。

    莫羽对这些事很敏感，她看得出来，那孩子不喜欢陌生人，也不想说话。

    所以她只是简单地介绍了来意，把学校的资料毕恭毕敬地放在了林姨的家门口，然后转身离去，如此重复了三年，两人偶尔会说上话，但远不及熟识。

    这次要做的也差不多，只不过是过去的延续罢了。

    暴雨倾盆而下，无情地洗刷着这座浑浊的城市，当然也没放过赶路的少女，没几步了，莫羽把东西揣怀里，快步奔跑了起来。

    “轰——”

    雄浑的雷声在附近响了起来，那感觉太近了，就像那雷在她耳边产生的一样，一时间莫羽觉得脑子嗡嗡响。树木被狂风鼓动的声音，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都像被隔在一层膜之外，渐行渐远，直到模糊不清。

    好在，她已经成功抵达目标地点。

    这个院子还和多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下雨了，东西不能放门口，这次得敲门进去了。

    莫羽刚准备抬手，虚掩的门就被一股狂乱的风吹开，重重地撞上了玄关的墙壁，发出来咣当的声音。冰冷地雨水参杂在狂风中，浸透了少女的衣服，随后沿着她的裤腿流下，在地上留下了蓝色的水渍，而这水渍逆着风诡异地往门外蠕动。

    “打扰了——，有人在家吗？”

    莫羽只是希望他别把刚刚那声巨响当成自己的杰作，她没那么大的力气，也没那么粗鲁。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也不希望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

    黑洞洞的房间无人应答，莫羽试探性地按了按玄关的开关，灯并没有如愿亮起，可能是断电了吧，暴雨天这种事情很常见，一周前的暴雨全城就断电了两个多小时。

    “林初晴，你在吗？林姨拜托我……”

    莫羽摸着墙壁，往客厅走去，墙壁有股滑腻的手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天返潮，绿色的墙纸在少女触摸后渐渐褪色，色彩像液体一样往地面流去，只是天色昏暗，莫羽并没有察觉。

    总之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就好了吧，莫羽摸索着经过了玄关的拐角，看见客厅里有宝石蓝的光芒一阵阵亮起：

    “太好了，你在啊，林？”

    “林初晴？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黑发的少年紧紧捂住胸口，跪倒在地板上，幽蓝的光芒洒在他身上，莫羽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但很明显地上的人需要紧急救助，可她只知道那家伙身体不太好，得了什么病，平时吃什么药，她一无所知。

    “林初晴？林初晴！你有惯用药吗？放在哪了？我去给你拿。”

    少年双眼紧闭，沉浸在难以言说的痛苦之中，他并没有失去五感，反而对世界的感知变得更强烈了，强烈到能听见一些不属于此世的声音。各种纷杂的画面和声音打磨着他的神智，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但都格外清晰。

    “奥利哈康……”

    “……归来……”

    “林初晴？你还好吗？”

    “得给林姨打电话！”

    “……炼金……”

    “诶？为什么打不通，这种时候！”

    “您拨打的……不在不在… ”

    “命运已……”

    “120，120也行，快点接啊……”

    “您拨打的电话不不不………”

    “稍后后后……”

    “归来吧……归来… ”

    “林初晴，你等我一下，我出去给你叫人，你要撑住啊，别死啊！”

    “我很快回来！”

    “别去……小羽别去……”

    少年的声音太过虚弱，很快就被厚重的雷鸣声掩盖，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直延伸到玄关的黑暗，房间中的家具都已经褪色，混杂的色彩顺着墙角往室外流去。

    莫羽第一次见人病倒，可能是她的生活太过安逸，这种紧急时刻她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至少她能帮他叫到其他能提供帮助的人。只是这湿冷的雨真让人讨厌，明明只被淋了一下，却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寒气笼罩。

    她飞快地冲出门，好在不够快，没有快到让她直接掉下去，但也不够慢，慢得让她看清情况。

    莫羽一脚踏空，门外已经不是她熟知的世界，她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幻觉。

    熟悉景色变成一簇簇流动的的色块，所有东西，像线条一样被抽丝剥茧，而它们的颜色互相交融，汇入脚下色彩的漩涡之中。

    而漩涡的中心是一个黑漆漆的空洞，莫羽觉得自己一定是熬夜熬出幻觉，门的外面应该是院子，而院子外就是街道，只要在这里喊救命就一定会有人来。

    莫羽扶住楼梯栏杆，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

    “救命——”

    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下坠感袭来。

    早知道就好好锻炼身体了，莫羽一只手掰着楼梯的台阶，而下面是不知道多高但感觉摔下去就会死的色彩漩涡。

    其实挣扎也没啥用，她这种书呆子大概撑不了五秒。

    五、四、三……莫羽决定再帮那孩子喊一句救命吧，在她脑子的幻觉把吞没之前。

    二……

    “救——”

    莫羽感觉又什么东西在拽她的手，她挣扎着抬起头。

    漆黑的颜色映入眼帘，那家伙的头发真黑，黑的吸光，没有一点光泽。多年不见，他头发还是死黑啊，死黑死黑的，仿佛阴天夜晚的河水，那种倒影不出任何光芒的颜色，可林姨却给他取了那样一个晴朗明媚的名字。

    啊，不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莫羽艰难地摇了摇头，想从那混乱的思绪中清醒。

    林初晴紧紧拽着她的胳膊，额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吸也不是很顺畅，让他一个病患做这种事情真的是为难他了。

    所以。

    “要不还是松手吧。”

    莫羽勉强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

    她这么说倒也不是因为什么舍己为人。

    只是，反正都要掉下去，说什么：

    “啊～，不要——，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这种话只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而且也救不了她。

    把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情，那些不得不的事情，当成我自愿的，那样一切都变成了成全的模样，从此没有人会为此愧疚为此受到折磨了，而她也不会怀有不该有的期待，不该有的愤怒，以及不该有的悲伤，至少这样她能获得死前的宁静。

    莫羽说完自己的遗言在心里小心祈祷着：

    “老天，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务必要上天堂啊！”

    “这叫什么，这叫必死者的英雄主义。”

    “记得派你们最好的天使来接我！”

    但上天没给她逞英雄的机会，那该死的线条把房子也给拆了！

    房子的色彩线条被一点点抽离出来，融入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他们两个倒霉蛋啊，就这样栽入这印象派画家随手塑造的色彩漩涡当中。

    林初晴紧紧抓着莫羽的手，而她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总之，如果要死，我希望能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