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萱这次被关了十天。
她被顾时彦“禁足”在厢房里,哪都去不了。
足上被套上精巧的脚链,锁在床榻上,好吃好喝供着,千财万贯的宝物奉着,还体贴入微的陪着。
旁人不知实情,看不到尹如萱脚上的锁链,只羡慕称赞堂堂王爷对一个妾室深情如此,当真是恩宠。
尹如萱日日数着床头的雕花,对顾时彦的怨气逐日增加。
顾时彦来了,她就兀自裹起被褥,闷着脑袋装死,任那个疯子怎么骚扰都无动于衷。
“这脚链明明是你自己选的。”
顾时彦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头面向自己:“怎的不高兴?”
兴许是看她像条死鱼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晦气,顾时彦在第十日解开了尹如萱的脚链。
尹如萱重获自由,尽管活动范围只是从床榻上扩展到了庭院里。
“快些,把狐裘拿来。”
趁着白日里顾时彦不在府内,尹如萱一改往日恹气,披上暖实的狐裘,就要往屋外走。
“夫人,外头天寒,可别再染病了。”
新来的丫鬟年纪小,性子活泼,知道尹如萱待人温和,便自作主张把汤婆婆揣进她怀里。
生怕尹如萱再着了凉,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照顾陪侍是小,受不住王爷天天来这偏院呀,那阴晴不定的主子最难伺候了。
尹如萱捧住汤婆婆,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心头一暖。
当初春杏也是在这个年岁跟着自己的,从此主仆相伴十年。
尹如萱将手搭在丫鬟臂弯,随着张口呼出一阵寒气:
“玲儿,陪我走走吧。”
“唉!”玲儿还是小孩子心性,刚还在忧心着凉,一听夫人愿带着自己,便欣喜应声。
屋外还是冻人,昨夜下了一场寒雪。
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身心舒畅起来。尽管呼吸间都是寒气,那也比闷在屋子里闻那炭火味舒服。
尹如萱脚步不自觉轻快起来,祈祷顾时彦最好晚些归府,少来折腾她。
她的面颊被雪光刺得苍白,脸色比积雪更淡,唯有下唇被咬出点胭脂色,好似真的大病初愈。
铃儿紧随身后,看到尹如萱清瘦的身影,心疼不已。
“夫人,您何苦跟王爷置气。”
铃儿苦闷地想,她虽是刚被调来的,但这些日子里王爷如何对待夫人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倒是夫人总是不冷不淡,给王爷脸色看。
这诺大王府上下的生死命运,不都看那一个主子。夫人如今恃宠不惜,而后若…哎哎,又该如何是好。
铃儿试图再劝:“奴婢觉着……王爷心头是有您的。”
“心头有我?”似乎被这个说法吸引,尹如萱嘴角轻扯。
“是呀,王爷日日那么繁忙,每晚却会过来歇息,您喜爱的食物糕点,王爷都特意吩咐……”
以为自己的宽慰奏效,铃儿再接再厉。
“且您病着的这十日里,王爷别提多上心了,派了好多侍从过来伺候。”
顾时彦对外称她染病才卧床不起,谁都不知她是被锁在了床榻上。
“看来是我不识好歹。”
尹如萱被铃儿的天真逗笑了,这率真简单的性子倒和春杏一般。
那些人哪是过来伺候的,是来监视她一举一动,防着她逃跑的。
但尹如萱如今没有逃离的想法了。
她被顾时彦圈养在身边七年,强制后的,解不开的,因果纠葛,早就乱了。
如他所愿,尹如萱成了离不开顾时彦的家养宠,被拆离了所有生存支柱,没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
顾时彦是个疯子,跟着疯子呆久了,似乎也会变成怪物。尹如萱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只剩下躯壳在同顾时彦纠缠。
一个被养在后院折腾不出手掌心的玩物,能指望什么。
将就过,凑合活。
尹如萱住的偏院不小,雪后初晴,院墙内积满了半尺厚雪,庭院内有一梅树高逾两丈。
今日梅香格外扑鼻,主仆二人寻着梅香走去。
寒风卷过梅树顶梢,残梅打旋坠落。
这一树梅花倒是开得艳丽,只可惜被困在这院里,赏梅之人只她一个。
尹如萱本能地摊开掌心,托住落花,殷红在掌心晕开。
铃儿惊诧地捂住口鼻:"夫人,这花怎会有铁锈味?"
梅花怎会有铁锈味?
尹如萱迟疑地用指腹捻起,却蹭出一片暗红斑块。
暗红得不像梅色。
她的睫毛扑簌颤抖起来,身体被冻住了似的无法动弹。
又一阵风过,席卷一树梅花。有落红物坠下,正坠落在尹如萱眼睫下,粘稠地滑落脸颊,像一滴血泪。
“夫、夫人…这是…”铃儿的声音哽塞,满是惧意。
尹如萱抬手抹掉脸颊的粘稠物——是和冰雪掺融在一起的血浆。
铃儿忍不住尖叫:“这是血!”
尹如萱猛地抬头,虬曲枝干上,每片花瓣都浸着雪与血。
顺着满头梅花的枝干望去——是春杏仰面的脸,她瞪圆着眼,瘫软的身体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缓慢渗过每片花瓣。
春杏的尸体挂在梅树上。
“春杏…”
尹如萱恍惚间看到年幼的春杏裹住她的手:“小姐,我给您暖手。”
一会儿又看见春杏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脸:“夫人,求您,是我鬼迷心窍,看在我跟了您十年的份上,您救救我…”
往事消散,所有回忆都凝聚在眼前的尸体上。
尹如萱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青惨,终于双膝一软,颤着声向前栽去:“春杏!”
耳畔传来靴底碾雪声。
下一瞬,视野晃过玄色貂绒,松香味劈头盖脸压下来。
尹如萱腰后横过条手臂,她被抄住腰背卷进了一个怀抱,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她仰起头,对上一双冷漠的双眸。
男人玉雕似的脸浸着寒气,薄唇抿成直线,凤眼漆黑如潭,冷白的脸活像来索命的阎王。
“顾时彦。”尹如缓缓喊出来人姓名。
顾时彦用手捻开滴落在尹如萱脸颊的血,为她苍白的面颊带上一丝气色,看起来倒真的红润了不少。
顾时彦捧住尹如萱的脸,平静地宣布判词:“她该死。”
这个疯子。
尹如萱真想抱住顾时彦狠狠啃下一口血肉,好让杀害春杏的罪魁祸首尝一尝痛。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尹如萱喉咙发紧,意识涣散。
昏沉间,视野里只剩他玄袖上一道道云纹,像是要将人吞噬的巨蟒,蜿蜒爬行。
尹如萱被气晕了。
“夫人!”
铃儿扑通一声跪下,把头埋进雪地里,簌簌发抖。“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害夫人受惊。”
铃儿不停瞌头,蹭了满头的雪。
顾时彦始终垂着眼皮,目光不移,慢条斯理地为尹如萱整理好被风雪吹乱的发。
怀里的人泛着病态,好似随风就能消散。外头风雪大,还是关在房里,锁在床上适合些。
他将人打横抱起,转身便要离开。
玲儿心如死灰,绝望之际,顾时彦扭过头,恩赐般开口:
“我不动你。”
顾时彦的声音裹着寒风,飘向玲儿耳边,“她似乎很喜欢你。”
十日前。
“夫人,今日暖汤配了桂花糕,您喜欢吗?”
“唔,快呈上来。”
春杏端着暖茶和一盘糕点进了屋。
尹如萱坐在窗边,冬日的晌午也安谧,几缕阳光透过大开着的窗洒在她脸上,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透明。
春杏将糕点放到桌前,又端起那碗正冒着热气的暖汤,递向尹如萱。
“想吃桂花糕。”尹如萱懒散的靠在窗沿,枕着自己的小臂,嘟囔着向贴身丫鬟撒娇。
春杏的手一顿,不自然地捧着碗往回收了些许,又坚持递至尹如萱眼前。
“夫人,这暖汤是我为您凉好的,再放下去估计就乘凉了。”
尹如萱不再纠结,将暖汤端过,温度确实不温不凉,正适宜入口。
她仰头喝完。
将碗递回,尹如萱盯住春杏半晌,春杏接过碗,始终垂着头,被审视的视线盯得明显不自然。
尹如萱最终只说:“我想吃糕点。”
春杏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夫人总是如此嗜甜。”一边将糕点呈至跟前。
“这暖汤太苦了。”
尹如萱捻起一块糕点笑起来,“我不喜欢。”
春杏不敢看尹如萱的眼睛,僵硬地避开视线。
任谁都看得出这丫鬟的心虚。
尹如萱叹了口气,敛起笑意正色道:“春杏,你知道自己不善欺瞒吗?”
春杏眼眶猛地泛红,知道事情败露。
她跪倒在尹如萱跟前,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夫人,对不起,但我没有办法…实在没办法了…”
“呲啦!”
尹如萱甩袖掀落那呈过“暖汤”的瓷碗,碗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你糊涂!”
“你以为按他人要求所做,端这避子汤喂我喝下,亲人就会无恙吗?”
这汤不止有短期避子的功效,长久服用会害人宫寒,让人再无怀上子嗣的可能。
尹如萱身弱体寒,这些年顾时彦为了让她怀上孩子本就费心调养。
他并不喜小孩,只为多一个筹码捆住她,要她心甘情愿被圈养一辈子,断了往外飞的心。
“若此事被顾时彦发现…”尹如萱颤着声俯身蹲下,和春杏对视。
“我怕我保不住你。”
尹如萱默不作声地喝掉了三碗寒药,给了春杏三次机会。
春杏自小跟随她,伴了她十年,尹如萱清楚她的秉性。若不是受人威胁,春杏同她亲如姊妹,不可能对她起伤害之心。
尹如萱痛心质问:“你没办法…为何不来求助我?”
春杏哭得同小时候一样,浑身抖若筛糠,她自幼胆小,此时慌张得六神无主:
“夫人,求您,是我鬼迷心窍,看在我跟了您十年的份上,您救救我…”
“我当然会救你。”
尹如萱牵起春杏的手,嘱咐道:“这避子汤,你明日照常端来。”
先把暗中毒害之人稳住,春杏的家人不能出事,此事还需慢慢斟酌。
“切记莫让王爷知晓。”
尹如萱降低声量,每次提到那人就莫名心慌。
春杏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惊惧的目光穿过尹如萱,直盯着她身后。
寒风穿窗而入,吹透了尹如萱后背的襟衫,刺得她一身冷汗。
脚步声悠悠靠近,如阴魂不散的鬼魄。
“何事要瞒着我。”
有人从身后一把将尹如萱圈入怀里。
顾时彦钳住她的腰,将头埋入颈窝,亲昵地在耳边厮磨,“嗯?”
当夜,红烛帐暖,尹如萱双膝跪榻,伏在顾时彦跟前。
顾时彦冷眼瞧着泪眼涟漪的尹如萱,强硬的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
“喜欢桂花糕,就都吃了。”(只是在吃桂花糕,审核高抬贵手)
尹如萱被哽咽住,眼角憋得通红,她故作可怜地连连咳嗽,想搏得怜惜。
平常她一受凉,顾时彦就贯紧张,现在这招却不好使了。
桂花糕本就干涩,不好下咽,这男人今天又如此难糊弄,尹如萱难受死了。
可恶!
她委屈得要撩瘸子不干,又想到春杏,不行。
顾时彦想要的,她给就好了。
尹如萱扯出一张笑,主动打开床边的箱夹,将那串银亮脚链递至顾时彦手边。
以臣服的姿态,顺从地任顾时彦将自己套牢。
“顾时彦,放过春杏,我不会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