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听听,叫得可真精神。”

    “世子爷,您看着,这些鸟雀都是咱家细细挑选过的。”

    皇庭后花院,呈堂摆着数十个精美的笼子,其中鸟雀各式各样。

    “不少稀缺品种,毛羽漂亮,颜色艳丽又鸣声脆耳,您可有瞧得上眼的?”

    尹如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闭眼瞬间。

    再睁眼,身处金丝笼。

    什么情况?

    水碗倒映出一副晃动的毛绒脑袋。

    尹如萱摇头晃脑,却见眼下是抓着横杆的浅黄脚爪,眼后是杏金色尾羽,眼前是由金属丝编织成的笼体。

    这笼子精贵结实,顶部是倒扣的金盏花苞,悬垂着铜钩,是皇族惯用的鸟笼款式。

    尹如萱摸不清头脑,自己不是已魂魄消散,离开人世了么。

    难道投胎变成了一只鸟?!

    尹如萱被自己的想法震惊,接受不能。

    上辈子被顾时彦困在王府里逃脱不得,这世莫不是还要被困在鸟笼里一辈子?

    尹如萱瞪着双圆眼泪水盈盈,伤心得快要阙过去。

    这时,一张骇人的巨型脸庞突然出现,皱着满脸褶子笑得谄媚。

    “啾啾啾!!!”

    什么丑东西!

    那人戴着太监高帽,手起拎高了笼子,“世子爷,这支金丝雀,品相最优,毛发如丝绒……”

    随着视野升高。尹如萱终于看清周遭情况。

    亭台中心站着约莫七八岁的男童,圆脸杏瞳,双颊肉乎。黑色发带垂在肩后,窄袖深蓝衣袍,衣缘绣暗纹。

    腰间悬挂一枚象征将军氏族的玉佩,正面刻着大大的“吴”。

    吴氏,怎的与前世将军府姓氏相同。

    男童长得如小玉人,却诡异得毫无孩童天真烂漫的性子,杏目痴愣死寂,此刻并没有顺着太监介绍望向尹如萱。

    反而木着脸,伸出稚手,将一只灰雀捏着脖子提出鸟笼,下手毫无轻重。

    手里的生命越是挣扎,男童的手攥得越紧,不见一丝动容。

    那幼雀扑腾出一地飞羽,眼看就要被掐死。

    围顾的奴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却无一人敢出声提醒。

    尹如萱被惊得撞上笼顶,浑身炸毛:“啾!啾啾!”

    什么杀鸟魔头,小小年纪,如此狠毒的心肠。

    男童猛地抬眼,看向正对的金丝笼。

    不是,别看我,不是想吸引注意的意思。

    察觉被盯上,尹如萱鸣声渐小,恨不能缩进水碗里。

    “此处在做甚?”一道清亮的稚音在亭外传来。

    不等看清来人,周遭围聚的人都跪作一地。

    唯有那小世子还木讷呆滞得站在原地,仍然盯着尹如萱的方向看。

    拎着金丝笼的太监颤巍巍地应答:“太子陛下,这是将军府的小世子,咱家正为世子爷挑选玩宠呢。”

    “玩宠?!”一阵金铃在腰间叮当作响,来人脚步轻快,袍角翻飞。

    身后跟着的一群宫人纷纷追随,“陛下走慢些,小心着路!”

    “甚么玩宠?”

    眼前豁然出现一张笑眼,男童圆鼓鼓的脸颊泛红,碎发被细汗黏在额头,眸眼此刻弯成月牙,满眼兴味。绣龙纹的衣襟被他跑得歪斜,绣鞋还沾着些泥。

    尹如萱被吓得啾啾叫,小太子用手敲她的笼顶,开心地夸赞:“叫得真好听。”

    说罢,小太子直起身,终于将注意力从鸟雀身上移开,看向亭中唯一站立着的男孩。

    小太子的身形比那世子还要矮许多,但作为被权利浸泡长大的孩子,天生习惯高高在上,他倨傲地扬起下巴,朗声问道:

    “你为何不跪?”

    一宫人俯身细声解释:“陛下,这将军府的小世子,天生痴病,犯臆症,您需担待些。”

    原来是个痴呆儿,小太子听罢,不甚在意,扭过头,竖指向尹如萱的笼子,霸道开口:

    “这金丝雀,我要了。”

    他掰开笼门,伸手抚摸起笼中鸟儿。

    这鸟儿一身奶黄绒毛炸了毛,蓬成绒球。

    黑圆眼亮亮的,肉粉色短喙,翅下还有两撮雪白软毛,尾羽像把小金扇,毛尖还缀着蜜色。简直就是一团绒绒的小毛球,怎么看怎么可爱。

    尹如萱尾羽发颤,第一次被人握在掌心里来回薅,心情复杂。

    有、有点舒服。尹如萱不想承认,但确实被顺毛得舒适极了。

    小太子逗鸟入了迷,嘴里念叨着:“绿宝儿,我给你带只媳妇儿回去。”

    身旁世子还呆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手里捏的灰雀。视线同太子一样,盯着笼里的金丝雀。

    小太子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观念,他看上的东西,就是他的,素来如此。

    便拎着笼子里的鸟,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了御花园。

    那世子目光一直追随,痴愣的样子,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里被抢了东西。

    默愣半晌,他突然发作,猛地推倒眼前一排鸟笼。

    尹如萱在笼子里回望,庆幸自己没有被这凶戾的世子带回,不然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侥幸存活几日。

    尹如萱第一次做鸟,站不稳横杆不说,小太子拎的笼子也不安稳,一路疾跑回宫,尹如萱被晃悠得要吐了。

    小太子提起笼子,将昏成一团的尹如萱高举,“绿宝儿!快些看,我给你选的媳妇!”

    尹如萱瞬间清醒。

    定眼一看,笼子外是一只通体墨绿的鹦鹉,立在檀木雕花架上,脚爪蜷扣银环。看得出来被主人精心饲养得很好。

    鹦鹉张嘴就是:“肥鸟!肥鸟!”

    尹如萱气不打一处来,做人被顾时彦欺压,如今变成鸟,还能被只鸟欺负了不成。

    她蹦蹦跳跳地奔至笼门,同另只鸟叫嚣起来:

    “啾啾!啾啾啾!”

    绿八哥,你有种过来!

    “肥鸟!肥鸟!”鹦鹉声音嘹亮。

    “啾啾啾啾!”

    你才肥!都看不着颈子了!

    尹如萱如今变成了幼雀,心性似乎也变得幼稚起来。

    小太子垫脚,轻轻拍了下鹦鹉的脑袋:“这雀儿还没长开,再说,圆绒绒的多可爱啊,你别这么说它。”

    小太子见两鸟叽叽喳喳得不可开交,吵得热闹,还以为双方看上了眼。

    “太好了,你们既喜欢对方,今日我便做这证婚人,绿宝儿同金丝雀结为夫妻。”

    尹如萱急了,扑腾着翅膀表示抗拒。那傻鹦鹉还在边上一个劲地喊她“肥鸟”。

    “吾儿,这鹦鹉和金丝雀,可配不成一对。”

    救星啊。

    尹如萱回头,瞥见来人面貌,如遭雷劈。

    鎏金裙裾扫过门槛,女子戴着凤冠,柳叶眉,眼角漾着笑,温柔的看着小太子,款步走来。

    可这熟悉的眉眼,怎么和前世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

    “母后。”太子快步奔向女子怀中。

    皇后轻柔的擦拭太子额前汗,温声:“和雍,你身为太子如今也七岁了,合该端庄些,切勿玩物丧志。”

    尹如萱听得太子名讳,更加吃惊。

    和雍,前世十二岁便夭折的太子名正是和雍。

    听闻小太子是早产儿,身来体弱,故深得老皇帝和皇后怜爱。十二岁甍于病后,皇后便一病不起,没几年也撒手人寰。

    难道……自己并未投胎来世。

    而是重回到了十六年前?

    想到此,尹如萱心头一紧,既雀跃有机会重见亲族,又忧心自己如今变成了金丝雀模样,爹爹母亲可怎么办。

    更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人。

    顾时彦,如今又在何处?

    管他身在何处,这辈子一定离他远远的。

    “母后,那岂不是还得找来一鹦鹉、一金丝雀,才能让它们配对?”太子皱眉问,十分不情愿。

    “那我这宫里得吵闹成什么样。”怪不得太子性子单纯烂漫,老皇帝疼爱有加,舍不得将那皇权枷锁套于他,才会如此活力。

    尹如萱猛猛点头,故意应景多啾两声。对啊,鸟啊雀啊,不宜养多,不然可吵了。

    您可歇了给我配对的心思吧!

    顾和雍送走母后,期间尹如萱一直啾啾啾的叫,确实吵得小太子歇了心思。

    这时有宫女拿着细剪上前,作势要为尹如萱剪羽。

    尹如萱惊得在笼中到处乱撞。

    “你干嘛!”顾和雍攥住宫人衣袖,狠厉制止。

    “陛下,娘娘吩咐,鸟雀得剪羽才能养熟。”

    “为何?”

    “不然会飞出笼的,况且这金丝雀在外头独活不了,只适合被圈在笼里养着,才能存活。”

    不要!尹如萱知道宫女说得有道理。

    但也不知道是喝孟婆汤没喝尽,还是投胎走错了方向,现今她虽然变成了鸟,但人性未忘,还带着记忆重生。

    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被剪羽,困在笼里一生。

    顾和雍见那金丝雀激烈抗拒,小小的一团拼命躲避剪子。

    他伸手推开宫女:"孤今日刚向它保证会好好待它。"

    “你不准欺负它!”

    说完,顾和雍转身面对尹如萱,郑重道:

    “小雀,你便叫黄宝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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