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识海聚散着神魂神思,因而阿鸢这一番以神魂探入旁人识海,却被莲生以邪魔气重伤,又强撑力气突破邪魔气的惨烈状况,刚一出来,便也都跟着落在真身上,教她疼痛难忍,痛呼出声。
而至于身旁被她困扼住气劲经脉、又因她强行打散了识海中邪魔气而遭反噬的莲生,更是瘦弱凡人躯壳,直接吐了几口血,松开手中的神器箜篌引,翻着眼昏了过去。
阿鸢冷冷看着她,心中有气,但因她在识海那些言语,手中运着重新感受到的金红色神力,挣扎片刻,最终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将她捆了扔远,又以自身与神器箜篌引的关联,隔绝了她与神器认主的关联,免得又造出危险情况。
“欸,扔她做什么?”
终于得见两人出来的白虎看着一个冷脸吐血凶神恶煞,一个直接昏迷半死不活的情况,刚迷茫了会儿,就见阿鸢下此夺人性命的狠手,面上一慌,赶忙回神,飞身去接住半空中的莲生。
阿鸢冷哼:“她打量着杀我呢。”
说着招招手,示意白虎过来扶一把。
白虎忙将莲生放在一块石头上躺着,以几缕神灵力护体疗伤后,转回身凑到阿鸢面前,打量着她这一身突如其来的重伤,一面担忧为她输送神灵力疗治,一面迷茫问:“杀你?为什么?你们不才认识吗?哪来的仇?”
阿鸢侧目看了眼一旁陷入昏迷的人,将识海中的事情略过莲生最后所言她并非器灵的话,简略告知了白虎。
白虎听完哀叹:“好可怜的姑娘,好险恶的神仙,好残暴的唤醒。”
阿鸢冷笑讥讽:“你是漏了我说她杀了人的事?还是眼瞎看不见我这一身伤?”
“他们死了是罪有应得。”
不过白虎也不太理解莲生放弃神器认主力量而想入魔,还连坐迁怒阿鸢的行为,拧眉沉思片刻,道:“你放心,莲生醒来后,我一定帮你一块儿讨伐她!”
“这还差不多。对了,我进入莲生识海多久了?”
阿鸢借着白虎的力量缓了半晌,抬眸看了眼天边灿阳,又打量一圈不见人影的山头,瞧见正悠然飘在箜篌引旁,却因吸收其中残留邪魔气而变得宛如漆黑木炭的魔女卷册,面露诧异,疑问:“这怎么回事?”
“两天。”
白虎见她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收回手,如实道:“自你进入莲生的识海后,我就一直控制着这魔女卷册吸收残留在箜篌引中的邪魔气,但我到底修为不高,没多久就撑不住,想要呼唤几个修炼成形的妖兽帮忙时,那卷册却直接脱开我的控制,自行飞去箜篌引旁,压制住其中邪魔气,又默默吸收吞噬为已用。”
她语含困惑,又道:“当时我仔细观察许久,见它没有其余动作,便传口信让山中妖兽和那十几个鬼魂都不许靠近这里。不过这期间,箜篌引和卷册有两次突然的暴动。”
那应该是莲生两次魔化的时候。
阿鸢微微蹙眉,挣扎起身,走上前,见那卷册竟仍捆着她写下的困扼血符文,没有露出丝毫所吸纳邪魔气攻击的意思时,惊诧更甚。
就算卷册当下无主,它也会因邪魔气残忍本性,借势扼杀潜在识海中一器灵一神器认主者后,吞噬完神器中所有邪魔气,在威猛山搅起祸乱,而非落到当下被她这个受了重伤的器灵仅以几道血符文,便牢牢困住的情况。
片刻,见箜篌引上萦绕的最后几丝邪魔气尽被卷册吸收吞噬后,阿鸢当即又划破手掌在卷册上多加了几道血符文,未见它有反抗攻击的意思时,稍稍放下心,紧惕运力将它握在手中。
“怎么样?”白虎问:“它会暴动作乱吗?或者……引来魔女陆飞鸢?”
阿鸢展开卷册,看着那写在前面的名字,摇了摇头,道了声不知道,转而想起什么,眼眸一转,问:“从山崖下带回来的鬼魂们怎么样了?”
这卷册既与白虎的山君信众卷册差不多,便可能也因利用鬼魂引诱她去山崖之故,与十几个鬼魂产生些许关联。
果然话音未落,手中卷册忽闪几下,抖落些许黑沉颜色,于陆飞鸢的名字后面,浮起十几个陌生名姓。
“欸,这都是那些鬼魂们的名字!”
白虎凑近看了看,惊道:“原来妖魔也能有信众?……不对,这两天我打听过了,那些鬼魂都是被拐至此,其中有死后被投下山崖,也有逃亡不得失足跌落山崖而死,从未见过山崖底下的魔女石像,也更没有时间去跪拜信奉她,怎么会成了她的信众呢?”
阿鸢望着那十几个名字,思索片刻,将听见哀怨声,被卷册拽下山崖后发生种种事情细想了一遍,猜测道:“卷册许是因为魔女重临三界而苏醒,然力量不足又无主掌控时,觉察此山有残留邪魔气的神器,便利用激起崖底积怨深重的鬼魂,引诱我将它带出来前,听见了她们醒来后的祈求怨念,不知不觉间录写了她们的名字,交织出神仙与信众的联系。”
“若真如此,它还算有点良知,没直接像其他妖魔那样,利用完就将人丢掉杀掉。”
白虎思索着自己山君册的信众名姓来由,半觉恍然半觉有趣:“不过这样一看,那魔女陆飞鸢此前竟然真做过神仙吗?还是说她当祸世魔女尚觉不足,又上闯山问天道,强取来卷册,引信众朝拜,获取更多的力量?”
阿鸢摇头不知,只道:“无论陆飞鸢如何,这卷册既然藏有邪魔气,便不能任着那十几个可怜女子怨念未了,一直做她的信众。”
其实为魔女陆飞鸢提供些微力量倒无太大危害,只是若之后陆飞鸢有心要来寻此卷册,利用其中力量和信众时,这十几个积怨深重的女子必然会被她控制,冲在与她们无关的战场上,一个不慎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想到这,阿鸢望向白虎,问起先前制定的‘引修士来此,解决拐卖一事,再为她们渡化怨气’的计划。
白虎忙将这两日里派遣妖兽下山做些小祸小乱,闹得附近百姓人心惶惶,纷纷赶牛车往北面城镇去请仙家捉妖的事告知于她。
“小蓝鹊也回来了,说城镇里又来了好几批仙家,据说是来找神器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很需要这些一心找神器的人。”
白虎看了眼那被神器认主的莲生,又续道:“小蓝鹊寻到他们后,传播了好像威猛山有妖兽害人的话。且今日辰时,他们正与去请仙家捉妖的百姓撞上,商量着要明日来威猛山捉妖呢。”
“那便好。”
阿鸢松了口气,合上魔女卷册,顺着白虎的视线看向莲生,心想待她醒后,审问完,她还不思悔改,想要运化邪魔气,将神器变为魔器,自己便要想法子断开她与神器的认主关联,遣两个妖兽带她下山,找着那几个修士报仇后,将人送去彭城安顿。
毕竟此番神器出世认主是为镇杀魔女救世,莲生一介瘦弱凡人,若存了入魔走邪道的心,任她再如何被神器‘一见钟情’,也抵不过没有多余时间改了她这歪心思,又教她无数修仙学道之法。
不如直接断开认主联系,重新换个神仙修士来。
如是想着,阿鸢便先忍下自己被重伤的怒火,在莲生于白虎洞穴半夜醒来时,平心静气将若她还欲入魔,就要断开她与神器认主仪式的事告知了她。
不知是因为神器中残留邪魔气俱被魔女卷册吸收干净,没了邪魔气侵扰神色,莲生此一番面容眼眸,有如两天前白日见时那般,垂眸低首,惨然一笑,道了句偏还要入魔走邪道的话后,和顺应下断开神器认主关联的事。
阿鸢心里记着识海里她毫不留情杀自己的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转而又问:“你何时知晓自己身处识海幻境,又为何要丢开神器认主的力量,去运化邪魔气?”
莲生沉默片刻,道:“我带你去张娘子家时,便知晓了所处境地。”
说着拭下一滴因反噬受伤而疼痛的泪水,抬手示意。
阿鸢想起初探入识海中所见到的泣涕涟涟的小莲生,一下就明白识海中借水起势的邪魔气也藏在了她的泪水中,随时能让她在识海记忆变动时,教她意识到所处境地。
阿鸢不满啧一声,暗道了句大意,又闻听莲生说:“当时,我并不知晓你是神仙,只将你当救命恩人看,想着在我运化邪魔气后,将你安全送出识海。”
“既然知道我是救命恩人,还迁怒重伤于我?”
“谁让你是神仙!”莲生打断呵道。
“这是什么道理?”阿鸢眸中闪着冷光,厉声道:“你若因张娘子和书生的事心有怨恨,合该去找那些作恶的人报仇,而非迁怒于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其余无辜的神仙修士。”
“呵,呵……”
莲生垂头闷笑了会儿,片刻静下来,双手捂上脸,哭泣道:“我如何不知道?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十多年来,我因打骂欺辱求神拜佛,却不得相助,反见他们为钱为权拜在豪绅富甲府门,如撵狗一样驱逐我后,又见他们枉顾人命,随手杀了张娘子和她夫君,以至我被迫逃跑,经历落在人贩手中,被卖到深山差点毁了一生的种种不幸因果后,教我如何不怨不恨,又如何忍下气,不去迁怒其余高高在上的神仙?!”
她越说越声嘶力竭,身体也随之连连颤抖。
阿鸢听着这些冤屈悲恨,心中怜惜,消去了大半她重伤自己的怒气,但:“即便如此,你也应该利用神器认主的力量,去找他们报仇,而非运化邪魔气,去走邪道。”
“邪道?邪道有什么不好!”莲生放下手,喊道:“若入了邪道,我便能光明正大杀尽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高高在上神仙,还不遭人诟病!”
这确是是个另类帮助苍生百姓的好办法。
可无论从莲生没有修魔的根骨,还是从邪魔气会侵扰逐渐控制人神思,最后吞噬掉这人灵魂,将人当做一个提线木偶的情况来看,这办法终究不会长久。
况且,做一个神器认主的人,不是更方便提高自己的地位权利,去寻人报仇,然后逐渐改变这追名求利的恶心世道,再多任用贤能者,遣之入世,以此减少天底下的冤屈悲惨事吗?
“呵,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与任何神仙为伍!”莲生冷笑道:“再者,我只想杀尽那些看不顺眼的神仙,并没有阿鸢姐姐这般心系苍生,欲要更变世道规则的想法。”
阿鸢看着她苍白如纸却充满坚定杀意的神情,知晓人之志向理念多不同,也知晓一时半刻劝不动她想修魔的心,便憋下片刻间为她想的其余报仇之法,抿了抿唇,叹息一声,先安抚道:“既如此,我便尽快想法子将你和神器的认主关系断开,任你去走邪道。”
言罢丢开这个话题,凝眉沉吟了会儿,轻声问:“你为何认不出我是神仙,又为何在识海中说,我并非器灵?”
她无意识摩挲几下腰间挂的魔女卷册,定定看着闻言歪了歪头的莲生。
片刻,莲生道:“我与神器短暂认主中,探知得到它并未化出器灵,也没有在其中感受到你太多的灵息。”
神器箜篌引没有器灵?
阿鸢愣住,那她是谁?又为何能比莲生一个被认主的人,更能优先调用神器的力量?
莲生又道:“而且,比起神仙,你更像是从地府业火中爬上来的恶鬼。”
说着倾身上前,抬起手,在阿鸢困惑不解但放任的目光中,沿着那遮过她左脸的黑色薄纱边缘,拂过她的眉眼,掠过那左眼之下和眼角的两颗殷红小痣,落在脸颊上好似刀痕的几道黑色纹路上。
“这是何意?”
阿鸢感知着脸上的抚摸,微颤着声音,不知是问她所言恶鬼何意,还是问她现下行为何意。
莲生打量一眼她无知无觉的神情,半阖双眸思索两瞬,问:“你能借我的眼睛看人吗?”
阿鸢听明白意思,虽然不解,但仍点头,掐指念了个诀。
抬手捂上莲生眼睛的那一瞬,她心中一颤,指尖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