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几天下来,那人竟一直在屋里安分养伤。
直到今日,他对她说想出去。
今天怎么破天荒和她提出要出去?
思来想去,萧微云召来俩徒弟,“你们是不是说什么了?”
贺九思和银狼两双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师父,什么事?”
“这几日在他门外,你们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察觉到师父投来的视线,银狼咽了咽唾沫,声线有些虚浮,“没,没有吧。”
下一秒,他俩质朴纯真的眼神复制到了师父脸上,那双凤眸瞪得很大,亮闪闪的,差点把他晃瞎,“银狼,你知道师父一直很相信你。
银狼:……
苍天明鉴,他们大多数时候讨论的都是:
“你闻出来没有?他是什么妖?”
只是这次,出现了点意外。
……
“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还闻不出来啊?”
银狼有口难辨,不知为何他的鼻子真嗅不出来这个男人身上的妖味。
贺九思质疑道:“你们狼族是不是在虚假宣传啊?”然后嘀嘀咕咕,“改天去山里叫只狗妖来闻闻。
银狼最忌讳和狗妖做比较,“一定是你身上狐狸味太浓了!影响到我了!”
“有吗?”贺九思跟着嗅嗅自己的衣裳,“还好吧?”然后摸了摸下巴,“我都没和那只狐狸接触!照你这样说,那师父不知被他蹭了多久,你不得熏晕啊。”
咔嚓一声。
屋内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等他俩进屋,只见那个漂亮男人正坐在桌前,紧抿着唇,身旁是一滩水渍以及几块碎片。
贺九思捧着脸尖叫:“这可是师父最爱的瓷杯!”
那男人伸手去捡的动作顿了顿,银狼的飞机耳再次出来,他推了推凤清于的手,“您,您别动,我来捡就好。”
两个人正手忙脚乱收拾着,那男人突然冷不丁问道:“她,现在在哪?”
“谁?”
“你们……师父……”
贺九思警惕起身,又想到这个男人如今重伤未愈,告诉他也无伤大雅,于是就和他说了,“师父被请去了狐狸洞。”
那男人沉吟片刻,“这里的妖很多吗?”
说到这个,银狼自是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自从我们师父接管这座山开始,就没有外面那种妖吃妖,以大欺小的事发生。所以想要搬来神山生活的妖也特别多,不过因为有结界,所以需要师父带他们进来。”
说罢,银狼瞥了眼那个男人。
只见他听得认真,默了会儿,轻轻笑了,“你们师父的确做得很好。”
“是啊,在这里的妖,就没有不喜欢我们师父的!每逢春天,无数男女老小都爱送给师父送花,直到院子都堆不呜呜……”贺九思捂住银狼的嘴,还好她留了点心眼,眼看从嫌疑人嘴里半句话都没掏出来反倒他们开始滔滔不绝,她呵呵笑道:“他就这样,平常话就很多,我们去看看师父回来没有……”
画面渐渐淡去,眼前师父还在用炯炯有神的大眼望着他俩。
银狼、贺九思:……
最终还是从实招来了。
萧微云听罢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难怪如此”
银狼透露的消息还是有几句重要的吧?比如结界、比如她英明神武,心地善良,咳咳扯远了。
那他提出要出去,是不是去探查结界?
于是萧微云看向此刻夹着尾巴有些心虚的银狼,慈爱地摸了摸他的狼头,笑着说:“好一招引蛇出洞。”
“你俩干的不错。”撂下这句,萧微云便离开了。
可惜两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被夸,贺九思还好,银狼直接嘀咕出声,“师父不就是蛇吗。”
贺九思:……
于是也慈爱地摸了摸狼头,有些惋惜道:“你知道吗,未来将会有个伟大的时代,无偿为你摆脱文盲身份。”
时间回溯至这天晚上。
萧微云过来时,按惯例问他现在身体如何。
他坐在床畔,瞄见她唇畔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莫名想到她两个小徒弟说,她今天去了狐狸洞。
鬼使神差的,他也轻轻嗅了嗅,并没有想象中的狐狸味,只有那股令他心安的冷香。
萧微云一路匆匆,滴水未进,转身本想替自己倒杯茶,结果甫一低头,便瞧见桌边有杯斟好的凉茶。
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床边的青年。
见他微蹙着眉,略带倦色的病容在昏暗的光下略显苍白,继而抬起头,轻轻征询她的意见,“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听罢,萧微云将茶杯掷在一旁,随意靠在桌旁,抱臂笑了笑,“当然可以,我想我们并没有禁止你出入吧?”
见她不反对,凤清于嗯了一声。
而萧微云继续挑眉,“不过,怎么突然想出去?”
凤清于捏了捏拢在指尖的衣料,“只是,想出去走走。”
直到最后起身离开,萧微云对他今日的反常仍有些怀疑。
结合从贺九思和银狼那里听到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萧微云连自己向来爱待的洞穴都没去,决定在屋顶蹲点。
晚上的神山,湿气寒重,萧微云便化成一条易于伪装的黑色小蛇,融在了夜色之中。
她盘着身子已经等得昏昏沉沉,正处在半梦半醒间,不远处的草丛传来一阵窸窣声,有人喊道:“大人,大人。”
萧微云惺忪睁眼,循声望去。
溶溶月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竖起,有只雪白的狐狸正急切地唤着她。
是又出事了?
萧微云从屋顶爬了下来,路过窗檐顺便朝里伸头,见屋里一片漆黑,传来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是睡了,那今天应该是不会出去了。萧微云想。
随后她放心地跟白狐去了狐狸洞。
洞中的狐狸以她为中心围着,而她拧眉正检查着一只昏迷不醒的狐狸。
那狐狸的姐姐垂泪道:“您走后他还好好的,刚才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起狂来,双眼发红就要咬人,吐出一口血后才又晕了过去。”
“除了你,还有谁曾接近过他?”
狐狸姐姐仔细想了想,柔柔摇头,“没有了,大人,我弟弟是得了什么疫病吗?”
萧微云又试了下他的体温,问道:“他除了昏迷还有别的症状吗?”
狐狸姐姐摇摇头,萧微云继而道:“若无其他症状,只在昏迷时发狂咬人,难不成是有邪祟附身作怪?”
她伸手去探小妖的魂体,谁知还未踏进去,一阵熟悉的怪叫声便回荡在耳边。
又是那些黑气。
察觉到她进入了心境,那群黑气立刻从狐狸身体中跑了出来,仅一息的功夫,四散的黑气便消匿无踪。
萧微云蹙眉,难道上次没能将这群东西杀干净么……
她记得最后那些声音是消失了的,萧微云下意识又捻了捻指尖,仿佛在碾幻境中那残存的触感。
“大人,大人?”
回过神来,眼前是狐狸姐姐在担忧地唤她。
“没事,他应该是被邪祟缠住了,我帮他驱逐试试。”萧微云瞒下了魔的真实身份,想到如今还没什么头绪便和他们托出,只会弄得人心惶惶。
萧微云在狐狸的识海中布下水阵,护住他的魂体,防止那群魔再来。
不知这样做是否可行,萧微云朝狐狸姐姐道:“明日我会再来看他,有什么事可以让胡雪告诉我。”
另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狐翩翩而至,正是方才去院子唤她的那只。
二人一出狐狸洞,胡雪立即化为人身,朝她作了个揖,温柔笑道:“今日之事劳烦大人了。”
萧微云摆摆手,直道:“没事的,今日也只是暂时稳住了,若明日没问题,那应该没事了。”
胡雪与她并肩而行,忽然停下,侧眸看她,平日温和的狐狸眼在夜下亮得惊人,他低声问,“这次,很难处理吗?”
他的白发松松挽着,斜斜垂在胸前,雪白的一身在月下更是被镀上了层柔光,宛若谪仙。
当初她打败山中大妖,管治这片山时,是胡雪带着狐族第一个与她交好。正因如此,她一直对狐族无微不至。
萧微云笑笑,让他放心,又问起他族中之事。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走到了灵湖旁。
湖光滟滟,潮水轻涌,脚下是湿润的沙土。离他们不远处,山顶积雪融化的小溪潺潺,不断汇入灵湖之中。
一阵无风,两人静静听着溪流声。
半晌,胡雪开口道:“大人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妨直接告诉我。”
萧微云自是应下,让他不要那么有负担。
随后二人别过。
朦胧的月光照着前方小路,萧微云走在返途路上,无意瞥见湖畔旁光滑的地面竟被人挖出了一个小洞。
萧微云走过去,蹲下瞧了瞧,这土都还是湿的,看来人没走多久。
也不知是被哪只小妖挖去填了洞。
她想到了自己的洞穴,若平日无事,她最爱在里面睡觉。
想到此,她绕过泥洞,径直朝院子走去,心道再看他一眼,她也回去睡觉了。
按照惯例,她化作一条小蛇,灵活钻到窗沿下,寻光望去。
帐纱顺风而动,不见其中人影。
萧微云:?!!
原本困倦的眼登时睁开,他竟然跑了?!
小蛇飞弹屋内,距床还有两步,化为人身,一个箭步掀开了被子,里面空空如也。
萧微云捏着被角,不由得冷笑,前几日果真只是障眼法,才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行动了。
看她不抓他个现行!
此时胡雪目送她离开后,转身迈向山顶,还未走两步,就发现自己脚边还有一串朝上的脚印。
胡雪眨眨眼,现在还有人在雪池?
他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这里。
萧微云先去瞧她的两个徒弟,见他俩在房间里好好的,其中一只狼还睡得四仰八叉,便松了口气,悄声离开。
她在神山上寻觅着,推测青年的去向。
结界四周都已找过,而令她有些诧异的是,结界也无任何波动。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到结界这儿来。
萧微云神色复杂,难道一直以来她都误会他心怀不轨了?
直到她跟着一串脚印来到了山顶雪池。
皑皑积雪下,有一汪温泉,洁净的雪水孕育着纯粹的灵气,这里是大妖最爱来修行的地方。
而在温泉旁有棵孤树,不高,树冠宽展,能遮住大半池子。
萧微云站在树后,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不远处平坦的岩壁上整齐摆放着他的衣物,凤清于背对她,正浣洗着头发。
池中雾霭氤氲,他白皙的皮肤被蒸出一些粉色,透着盈盈玉泽。她的视力太好,站在此处仍能看见几颗圆润的水珠从他瘦削的肩侧划过,顺着脊线坠下。
她猝然移开目光,背身倚靠树后,良久,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缓过神来,才发觉脚下有些异样。
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她慢慢移开了脚,目光落到脚下。
原来是根羽毛。
萧微云将它拾起,细细瞧着。翻转间,见整片羽毛似有流光闪烁,溢出细碎的星光。
萧微云低头捻了捻,柔软的羽绒被她揉搓着,无端让她想起在幻境中那根羽毛的触感。
那根羽毛也会是这样的吗?
她在那人的怀里曾闻到一股淡淡的余烬硝火味,很温和,并不呛人。
这根羽毛却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药香,闻着有些发苦。
是……他的?
萧微云福至心灵,纷乱的思绪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是他身上的羽毛!?
她不动声色先将羽毛收了起来。
有人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凤清于侧首望去,极冷的眼神在发现是她之后瞬间软化。
“大半夜不睡,竟跑这里来了。”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语调,凤清于垂下眼帘,下意识往水下躲了躲。
在她离开时,他看到了那只白狐狸,不知是不是贺九思口中蹭她的那只,但那油亮的毛发、健美的体态,无不是他现在无法拥有的。
如今,他只剩黯淡的羽翼,折断的翎羽,连妖骨都是残缺的……就算他化出凤凰原身,也无昔日荣光。
而那只狐狸望向她的眼神很温柔,而他并不陌生。
有很多人爱慕她。
如今他能拿出什么将那群人比下去呢?
他只是万千喜欢她的人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凤清于有些伤心地想。
背后的女人见他缓缓将身子浸在水中,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不禁莞尔,“这样看来,我似乎从未见过喜欢半夜沐浴的妖族?”
凤清于咕噜咕噜地吐着水,作为一只凤凰,他的水性并不好,也不怎么会闭气。
见他仍缩在池中,蓦地,她噫一声,似乎踩到了什么。
凤清于闻声望去,只见她拾起地上那根羽毛,那双疏离又带着野性的眼看了过来。
她朝他挑了挑眉,淡淡勾唇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根羽毛啊。”
“唔,看样子是只小鸟落在这的?”萧微云举起手,仔细观察着。
见她捏着那根羽毛,顷刻间,凤清于想起方才他曾化成原身,一边想着那只狐狸,一边顾影自怜。
他红着脸,终于肯从水中出来,修长的身躯在浓白的雾里若隐若现,而他身后的乌发,如一匹黑绸,在池中飘漾。
他向她走了过来,水面皱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如玉的面庞红晕不减。他离她近了些,哗的一声,掠起一只皓白的手。
萧微云低下头,见他抿着唇朝自己伸手,“还给我。”
她索性蹲了下来,“这是你的?”
而他不愿回答,只是执拗地伸手,要她手上的羽毛。
“不是你的吗?难不成你也想要?……那就算了,明日我去山里问问这是谁掉这儿的。”萧微云故意道。
眼瞅他平静的脸庞肉眼可见着急起来,萧微云迅速将羽毛握在手中,面露正色,突然一脸正经问道:“等一下,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对付魔的?”
那天他拿着双剑不顾一切的样子,她仍记忆深刻。
后来问几次,他都讳莫如深。
这次也不例外,凤清于收回了手,并不看她。
而她的目光过于露骨,似乎打定主意非得听到他的解释才肯罢休,于是凤清于小声讷讷,“用火,我的火可以赶走他们。”
他的火?看来明天有必要让他也跟着她去一趟狐狸洞。萧微云暗想。
于是她又问他:“还没洗好吗?你现在身体虚,泡久了容易着凉。”
说完,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放在了他衣物旁。
见她转过身,凤清于这才慢吞吞地上岸,等离自己衣物只有一臂的距离,又飞速穿好。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萧微云不禁失笑。
凤清于垂手落在她给的披风一寸处,本在犹豫着,听到她的笑声,顷刻炸毛,“你在笑什么?”
都出声问她了,想必已经换好了衣裳。于是萧微云作出要回身的动作,“没笑什么啊,你好了没?我要转过来了。”
凤清于脸上的红意更甚,他飞快理了理衣领,拿起她的披风,才让她转身。
他身上还裹着一层水汽,望着她的眼神也湿漉漉的,萧微云朝那件他抱着的黑袍扬了扬下巴,“穿上吧,回去会有点冷。”
二人相对无言,走在下山的路上。
想起狐狸的事,萧微云侧眸,低声对他道:“山里也有妖被魔缠上了。”
身侧的手立即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眼前的人穿着她的披风,尖瘦的下巴隐在墨色的毛领间,瞧着可怜可爱。他拧着眉,有些紧张地检查起她的身体,“你有没有事?”
“你的火,能在幻境中驱赶它们吗?”萧微云目不转睛睨着他,不答反问。
“可以。”他的目光仍留恋在她身上。
萧微云忽视他穿梭在身上的目光,朝他又倾了倾,压低嗓子,“那你愿意帮那只小妖驱魔吗?”
“我去,我帮他。”他重重点头。
萧微云沉吟良久,复而轻笑,“所以,这算是报答吗?”
凤清于有些迟钝,没理解她的话,那张美艳至极的脸茫然着,只剩对她的关切,“什么?”
萧微云直起身,挑着眉颇有要和他从头捋一遍的架势,“我救了你一命,还原谅你纵火烧山,不是吗?”
竟是向他讨东西……凤清于怔怔的,顺着她话问的样子意外有些可爱,“你救了我,想要我怎么报答?”
他问完便低下头,有些局促地攥着衣袖。
倘若她开口,他又怎会不答应。
只是眼下自己又有什么可以给的呢?
觑到他紧张的神色,萧微云耸了耸肩,“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还未等他松口气,那根羽毛赫然映入眼帘,旁边的人凑到他耳旁,低声道:“鎏金羽,御火入境,你其实是只凤凰?”
听了她的话,凤清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是呆愣愣地。
见他一副魂飞天际的模样,而指尖上的羽毛流光溢彩。鬼使神差的,她道:
“说来,我还挺喜欢凤凰……哎,等养好了伤,你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