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到10点左右的光景，我们正式出发。

    一行人收拾好救援用具和随身物品，钻进茂密的亚寒带针叶林。

    气温微微攀升，室外却只有6℃。

    我紧了紧身上的夹棉冲锋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尽量让自己的心率保持得刚好。这个天气如果大量出汗，容易增加失温风险。

    狩猎经验丰富的Mike大叔，在最前方带路。

    大胡子和我，紧随其后。

    骑警Bruce和年轻的Ian，则分别在队伍的一左一右，时刻留意着情况。

    稍显奇怪的是，歪鼻子一直在队尾磨磨唧唧的，就连几个大男人打发无聊开的荤段子也不搭腔，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欸，我说歪鼻子，自打进这林子你就不对劲，跟个娘们儿一样躲在后面，成什么样子？”

    大胡子回过头来，大声嚷嚷。

    “要是被吓破胆了，就赶紧回去，趁天色还早。”

    正在东张西望的歪鼻子，缩缩脖子，嘟哝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让人听着怪没劲的。

    大胡子索性懒得再问，继续聊起酒馆新来的脱衣舞娘。

    Mike大叔听得起劲，不时地扭头附和几句；还没成家的Ian容易脸红，自然成为了他们的打趣对象。

    从他们插科打诨的闲聊中，我捕捉到一些信息。

    并非所有人，都是在极寒的狐尾镇上长大。

    除了我以外，Mike大叔和亲弟弟一家三口，是中途举家搬迁于此。大胡子的父母过世得早，他算是被Mike大叔拉扯养大的，两人关系很亲密。

    白净腼腆的骑警Ian，情况比较特殊。

    Ian是一名遗腹子，怀孕的母亲改嫁后，将他降临到这片拥有极光传说的土地。

    “你们发现什么信息了吗？”

    树林里不能抽烟，Bruce警官憋了半天，有些耐不住，就蹲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放嘴里轻咬。

    忽然，他猛地啐了一口：“呸，什么味儿！”

    “咋了，一副吃到屎的表情？”

    大胡子乐呵呵地过去，拍拍Bruce的后背，拿起那根带泥的木棍嗅了嗅，一声粗话脱口而出。

    “我去，还真是屎啊！！！”

    Mike大叔表情凝固，仔细查看那处排泄物和附近隐蔽的脚印后，低声提醒。

    “大家伙儿注意，这附近有野熊！”

    仿佛是应景一般，周围的松柏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们立马握紧武器，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严阵以待。歪鼻子就站在我身旁，浑身抖得厉害。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原本左顾右盼的歪鼻子，眼神忽然朝某个方向定住。随即，他拽了柄猎枪，大叫一声，从队伍里冲了出去，撒丫子向相反方向逃跑。

    救援遇险，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擅自离队行动。

    我本想赶紧拉他一把，谁料耳侧传来惊呼：“我勒个去！熊真的来了！”

    众人来不及反应，一头成年野熊从杉木背后钻出，朝我们嚎叫着袭来。

    这家伙看上去得有300来公斤，肥硕的身躯，丝毫没影响到奔跑速度。

    它圆盘般的脑袋，跟身体连成片，脖子上的驼峰状凸起一抖一抖的，感觉整个地面都随之颤动。

    Bruce警官第一时间掏枪射击，连射几发。

    可惜野熊皮糙肉厚，似乎既不畏惧枪声，也不害怕子弹。庞然大物来得气势汹汹，即将突破安全距离。

    “跑！！！”

    “这他娘的是棕熊！扔掉重物，赶紧跑！！！”

    Mike大叔大喊一声，顾不得开枪，直接把身上的背包、衣物全都卸落一地。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

    我没有枪，只能紧紧跟住Bruce警官，将防熊喷雾朝身后胡乱喷洒，试图建立一道无形的屏障。

    也许是气味过于呛鼻，棕熊在即将追上来的瞬间，来了个急刹车，随后便调转了方向，追逐着其他人而去。

    危险暂时远离，Bruce和我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我们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绕过拦路的松柏和倒塌的树杈，七拐八拐的，直至看见了一间隐蔽的林间小屋。

    不知是哪个性情古怪的人，离群索居在此处。

    没有任何犹豫，Bruce警官上前叩响了木门。

    屋内无人应答，但幸运的是，门并没有上锁。我们决定暂且进去躲避，防止棕熊二次来袭。

    Bruce穿着一身骑警制服，样貌高大正派；而我是一名体型适中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威胁很小。

    如果小屋的主人回来了，应该能够解释清楚。

    没等我们往里深入，蓦地，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火药迸发声，相比刚才小很多，但混杂着野兽愤怒的嘶吼，以及人类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动静震耳欲聋，惊得Bruce和我无法坐视不管。

    “是Ian！我得回去救他！”

    “小心点，Bruce警官，我跟你一起！”

    Bruce迅速地看了我一眼，稍作犹豫，破例扔来了一把备用手枪。

    “完事立刻还给我。记住，别告诉任何人。”

    我默契地点了点头，自然明白这份信任的份量。

    等我们踹着粗气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行拖行的血迹、散落的布料碎片，以及奄奄一息且极为痛苦的Ian。

    准确来讲，是他的上半截身子。

    “Ian……”

    Bruce警官嗓音哽咽，蹲下身来轻抚着小徒弟的脸庞。

    躲在附近的Mike大叔和大胡子，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

    或许是惊魂未定，或许是略有愧疚，或许这一幕过于惨烈，以至于他俩表情怪怪的，紧张地注视着血肉模糊的Ian。

    但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Bruce警官将Ian握紧自己的手，轻轻抚下。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瞄准对方的头部，亲手为自己的小徒弟送上最后的解脱……

    .

    没想到，搜救首日就遭遇重大变故。

    一死一失踪的局面，让整个行动变得更加艰难。

    “Zhang，我需要请你帮忙，将Ian的仅存遗体运回警署。然后找到Lopez长官，当面向他说明缘由。”

    商量对策的时候，Bruce将我悄悄拉到一旁，低声吩咐着。

    “Bruce警官，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有些不解。

    “目前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复杂。身为一名骑警，以及本次搜救行动的发起人，我需要找到歪鼻子，并且把他平安带回镇上。”

    Bruce用余光警惕着看向周围环境，确认无人偷听后，向我展示了紧握的掌心之物。

    是一枚子弹。

    特殊的扩张型弹头，让我也一眼认出了它。

    “这枚狩猎专用的30-30温彻斯特弹，是在Ian遇难地点找到的。”

    “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Ian的身上发现了疑似贯穿伤，是从背后射击的。但他的下半身被撕扯得不像样，没有明显证据能佐证。暂且送回警署吧，我的同事们会接手后续事宜。”

    明白了。

    这么一来，我跟Bruce在林间小屋听到的枪声，极有可能是Ian先被人背刺，随即他倒地挣扎，并掏出手枪防卫，直到被棕熊活活生吃。

    “如果推测是真的，那你留下来，岂不是很危险吗？”

    Bruce摇了摇头，让我提着包裹Ian的行李袋赶紧走。

    “这些只是我的怀疑。他的身体被破坏成这样，就算追到那头该死的棕熊，恐怕也抢不回完整的肉身。即便法医来了，也作不得数的。”

    “况且，这是警察的职责所在。我必须留在这里。”

    .

    赶回警署的时候，已是下午2点半。

    地广人稀的狐尾镇，经济发展水平一般。很明显，这里没能严格遵照400:1的比例，来配备充足的警力资源。

    在警署等待的空档，我数了又数，全体警员加起来顶多30余人。而且大多数警员，正忙着处理治安巡逻、打架斗殴和邻里纠纷之类的小事。

    即便如此，见到警署的长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不是那包浸满血水的行李袋过于吸睛，以我一个普通的外乡人身份，恐怕会在这里等候良久。

    “举起手来！不许动！”

    “嘿可别走火，Bruce警官派我过来的，我只是需要同步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把手里的袋子放地上，快点！那袋子里装了什么！”

    “……”

    当一群警员蜂拥而至，将抱头蹲立的我控制住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年轻同事的残骸。

    只不过，Ian的脑门正中心，还留有Bruce射向他的最后那颗子弹。

    “你这个畜生……你对Ian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

    警署的小骚乱，最终还是引来Lopez长官亲自出马。

    那是一位干瘦精明的老头，拧成一团的“川”字眉下，透着老警察特有的锐利目光。

    “你是说，你们在救援过程中遭遇了棕熊袭击，才导致Ian警员不幸殉职了，是吗？”

    “Bruce这样做得对，可怜的小Ian……”

    闻言，整个警署陷入了肃穆的气氛中。有的警员掩面哀悼，有的警员在嗔怪Bruce擅自行动。

    思忖片刻后，Lopez长官下达了指令。

    “都别说了。派几个人支援Bruce，今晚之前务必回来。”

    “没我的命令，不许再私自行动！”

    “另外，跟镇长通个信儿。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对，也包括Ian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