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夏梨睁开眼,离昨晚设置的闹钟响铃还有三十分钟。
房间的床帘没有拉,轻纱似的微光照进来,房间被染成幽深的暗蓝色。
夏梨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整个人有种血液上涌又倒流四处流窜的兴奋感。
但脑袋又懵又晕,在时刻提醒她今天并不适宜出门。夏梨揉揉太阳穴,终于站了起来。
尽管脚步虚浮,她无法对外人道的兴奋感已经使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她要去参加前男友的葬礼了。
夏梨对这场葬礼十分重视,昨天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搭配服装和配饰。从波西米亚风到千金风,Y2K风再到老钱风,风格跨之大,每一套她都可以做出独特解释。
一直忙到今天早晨五点才终于选定衣服,安心躺下睡一会儿。
然而这觉睡得并不踏实,期间总是梦到裴澈,先是梦见两人的初见,那场大雨将她淋透,从头到脚是彻骨的寒冷。
裴澈撑着伞靠近她,天气就转了晴。
郎朗晴日,清风拂面,天气随着裴澈的质问猛地一变,他问夏梨为什么自己去世了她会这么开心。
夏梨这时浅眠,并没有深睡,就算是在梦中也还残留着恨他的潜意识,她抬手就给他一巴掌。
“你死了我不仅要高兴我还要放烟花!”
还好梦里的裴澈并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她可以肆意击打他。但她也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醒来后觉得打得并不过瘾。
夏梨化好妆换好衣服,出门前在她给裴澈设的灵位前点了三炷香。
她静静与照片里的男人对望,暗自感慨这段时间没有白费心思上网搜罗各种诅咒资料,检验成果的时刻终于来了。
心情好,就连脚步也轻盈。
下楼吃饭时,阿姨还说难得见她这段时间这么高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夏梨冲阿姨甜甜一笑,“因为讨厌的人以后不会出现了。”
阿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向她道贺。
司机提前等在家门口,夏梨吃过早饭,闲庭信步走到车旁。上车后先精心自拍几张,最终选了一张发出去,只因这一张角度问题太阳光刚好形成一束打在她的头上,她觉得寓意很好。
在简单p过后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去参加前男友的葬礼≥wO】
刚发出去两分钟就有不知情的朋友以为她在玩抽象,点赞,留评:接!
夏梨喜笑颜开,把路人也拖入到她的狂欢之中,回复:【给你蹭蹭!】
这种大喜事当然要给所有人都蹭蹭。
去葬礼这一路的路况都十分平稳,短暂享受过睡眠的夏梨看着没有太大变化的街景,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最终还是抵不过睡意,阖上眼睡了过去。
因这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殡仪馆时还算早。夏梨在车窗内看到了站在路边等待她的秦方好,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袖连衣裙,没有任何配饰,整个人低调又肃穆。
就在一分钟前,秦方好给她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就在路边等她。
夏梨不好意思让她久等,让司机帮忙举着镜子查看自己此刻的状态。
妆容依旧完整,还因为睡了一觉使皮肤更加饱满,气色也更加红润了些,不过这都得益于她今天选的腮红色号不错,衬得她气质高贵气血足。
她用手梳理头发,确认自己没有问题后才收回镜子向司机道谢下了车。
秦方好特意站在路边接她,就怕她一个人撑不住,也怕她近乡情怯,到了门口却又临阵脱逃。
她看到夏梨家的车到了,车窗内夏梨的身影一晃而过,太阳正好照在车窗上,有些反光,看不太真切。
稍等片刻,车门被拉开。
夏梨一双长腿先映入眼帘,她今天的服装以黑色为主色调,垂感十足的西裤和白色丝绸质地衬衫,领下打的是黑色缎带蝴蝶结。腰间系着金属环腰带,短款西装上衣衬得她腿长两米。胸前挂着很长一串南澳白大珍珠,几乎坠到腰间。
她的发质好,做了优雅的复古卷,走过来时头发随着走动而弹跳。高跟鞋掷地有声,脸蛋漂亮得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耳朵上的吊灯式钻石耳坠。
本身就瘦,走动时服饰随着她的动作而起层层波澜,从水镜中走出来似的清冷高贵。看起来不像是来参加葬礼,倒是来谈那五个亿的项目的。
秦方好看呆了,等夏梨走到身边才反应过来,渐渐又湿了眼眶。
夏梨平时穿衣风格并不是这种老钱风,她偏好自然的舒适的款式,如今穿成这样,想必也是为了送裴澈最后一程。
秦方好记得,光是夏梨耳朵上那一对耳坠,那还是裴澈在苏富比拍卖来专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戴着这对耳坠来是什么意图自不必说。
夏梨不懂秦方好心里想的什么,她也并不记得耳坠是裴澈送的,只知道她这一身搭配大有来头却无法对秦方好说。
这套穿搭可是她用心搭了一晚上的成果,只是可惜这是葬礼,她不能尽显色彩上的张扬。不过如今这一身也已经足够贵气,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特意选了丝绸质地的衣服,就是想告诉他,他死后当鬼就只能这么飘。除此以外,她实在是心地善良。脖子上佩戴的珍珠项链,她把它当做是佛珠,是为了给他超度。
尽管这一身都是黑色调,但她的搭配过于贵气,有人路过,上下打量她两眼,摇着头走了。
夏梨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率先看到了秦方好红肿的眼眶,她的手里还攥着泪湿的纸团。
简单寒暄拥抱,秦方好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的暗哑,夸赞她道:”很漂亮,裴澈可以安心走了。“
夏梨嘴角勾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抬手轻抚她的背脊以示安慰。
裴澈的灵堂有些简陋,不难看出父母为了让他早些安息而布置得匆忙。前来吊唁的人有很多,站在门口的迎接的是裴澈的好友肖颂安,而裴澈的父母则在里面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夏梨向肖颂安颔首算作打招呼,肖颂安见到她时,眸中的错愕转瞬即逝,也朝她颔首。
夏梨从前就和他没有什么话要说,和裴澈分手后便更是如此。身旁的秦方好和肖颂安是前任的关系,这会儿就连点头颔首都做不到。
三人无言面对面站着,低气压层层环绕。
夏梨无心参与他们的对视,她今天有要事要做,裴澈的葬礼她可要好好参观,于是歪着脑袋往里看。
时间匆忙,裴澈的父母将葬礼设置成开放式的,谁都可以前来。裴家家大业大,死的又正是裴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前来吊唁的人很少有出自真心的,大多数只是为了来攀关系。
那些黑色身影鞠躬吊唁时的神色看似悲痛,可走到一旁和裴澈的父母说话时,脸上又带上了攀附的假笑。
没想到裴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就连来吊唁的人也没两个真心的,夏梨无情哂笑,又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她的手不自觉下移到裤子口袋处,口袋里有一个凸起的瓶状物,是她出门前特意带上的眼药水。
刚摸上眼药水,夏梨冷不丁和正前方的裴澈的黑白遗照对视上了,这张照片是她从没见过的照片,与她房里的那张黑白照不同,那是她选的裴澈学生卡上的照片。
而这里用的是裴澈一身西装的黑白照,看起来有股锐利的杀气。夏梨抬起下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却是一直盯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初见时她会害怕的眼睛,在一起后总会对着她笑的眼睛。
——那双带有欺骗性意味的眼睛。
她要让他知道,对于他的死,她不仅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还需要眼药水的辅助。
这个地方让夏梨感到不舒服,她想速战速决,借口去洗手间的功夫,滴上了眼药水。
眼球猛地被冰凉的液体包裹,刺激着她生理泪水瞬间溢出,连同眼药水一同往下落。
秦方好不放心她一个人,很快追过来,见她终于憋不住地哭了,轻轻拍她的肩膀,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昨晚没有怎么睡,眼药水让本就酸涩的眼睛更加酸涩,夏梨严重怀疑自己这瓶眼药水已经过期,竟然没有给眼睛起到舒缓作用,反而刺激得更想流泪。
她不想让这些眼泪白白浪费掉,呜呜哭着往裴澈的灵堂跑。
高跟鞋噔噔噔急促响彻走廊,女人胸前的珍珠项链发出碰撞的温润声响,带着一身典雅香气走入灵堂。
本来排队吊唁的人竟然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夏梨泪眼婆娑地走向裴澈的遗照,扑通跪倒在软垫上,隐隐啜泣:“裴澈,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去了呀——”
和站在门口处看裴澈的遗相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此刻视线所及就是裴澈的大遗照,黑白相框内,他那一张俊脸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夏梨甚至在哭得过头的时候能从破碎的“眼泪”中看到遗照内他的面容有一种扭曲的抖动感。
他的五官似乎都活了,正如从前一般朝她翻白眼亦或是不经意间嗤笑一声,眉眼却又流露出一丝愉悦。
她并不敢抹掉眼泪,一来害怕妆容被她抹花,二来害怕这点可怜的眼泪被这样一抹再想流出来只怕是不能了。
正当她佩服起自己的演技时,余光看见裴澈的继母走来蹲在她身旁。
裴澈的继母喉咙中克制硬挤出来的哽咽的腔调,温声细语道:“好孩子,快别哭了,裴澈他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夏梨扭头一看,和继母比起来,她的穿搭就显得弱了。
单看单芳琪这脖子上璀璨夺目的绿宝石项链和若隐若现的事业线,再加上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夏梨已经有些眩晕。
夏梨是见过裴澈的父母的,某一年的圣诞假期,两人一同回国,裴澈专门挑了个家庭聚会的时间将她带上门。那是夏梨第一次见到裴澈的继母,她是一个十分爱美的女人,会时时刻刻凸显自己傲人的曲线。
夏梨只当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餐,并没有深想,只是没有想到,用餐中途听见单芳琪对她说:“你是我们澈澈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子,他直接就认定你了,到时候挑个好日子结婚,我和老裴就安心了。”
夏梨当晚和裴澈大吵了一架,因为裴澈和她说的是普通家庭聚餐,但他和父母说的是未婚妻上门。
两头骗。
她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走心要结婚的地步。
单芳琪看夏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淌出来两行泪。
夏梨心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不需要眼药水的辅助,随随便便就能哭出来。
她没有说哭就哭的绝技,只能放高音量:“裴澈,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你带我走吧……”
“伯父伯母,你们要节哀啊……”
“裴澈你去得实在太早了,黄泉路上你可千万不要喝孟婆汤,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说完这句,夏梨觉得自己演得太过了,她这段时间忙着诅咒裴澈,结果裴澈真的死了。还是要避谶,她立刻在心里连“呸”了三声,告诉老天自己是在演戏,求求祂千万不要当真。
她哭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裴澈的父亲裴致航也走过来,蹲下身安慰她。
夏梨这会儿的眼泪已经流干,眼药水的那股劲早就已经过去,她已经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裴致航的脸。裴澈给夏梨看过他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那时候的裴致航看起来像极了电影明星。但岁月是把杀猪刀,他不注重保养和锻炼,到了这个年纪发福,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相比起来,裴致航的演技比单芳琪的就差多了。
他发腮的面颊上肌肉微微抽动,两只眼睛因为奋力想要挤出泪水而眯城一条缝,像一头面部抽筋的野猪。
夏梨笑点低,差点爆笑出声。她一旦想笑,再憋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她的心脏猛地一抽,眼前天旋地转起来,身体也不可抑制地向后倒去。
夏梨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抬着她旋转。她听见一片混乱的嘈杂声,秦方好嚷着打120 ,裴澈的父母假装关心她去给她端水,实则借故离开,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后来声音变得模糊,夏梨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舒适,这样优质的睡眠实在是令夏梨感到久违。导致她醒来的时候看着被夕阳染得昏黄的白漆墙面,陷入了一瞬间的思考。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都不要紧,因为夏梨在原本应该静谧的房间里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舒缓而均匀。
夏梨睡得迷糊,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皮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空调薄被,而这呼吸声就在自己身后。
因为不确定身后的到底是谁,夏梨决定以一种慵懒的姿态睁开惺忪的眼,假装自己刚从昏迷之中醒来。
她缓慢转过身,皮质沙发因为她的翻动而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
先入目的是一条男士的黑色西裤,男人的手肘撑在大腿上,左手手掌垂下,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布着已经凸起的青色的血管,一直往上,血管消失在男人纯白色衬衫的袖口处。
夏梨对这只手再熟悉不过,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密布全身,像是鬼压床,她浑身软得使不上力气,只有眼珠还能转动。
夏梨视线再向上,男人右手正举着一瓶眼药水,对着窗口倾洒进来的夕阳转动着角度,随着他的动作,透明的药水正反射出一道光芒,那光芒刺得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再次睁开眼才发现,其实刚刚那道刺目的强光并非来自于眼药水,而是来自男人修长中指最底处的钻戒,并不算低调的克数,在他的转动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夏梨不自觉吞咽一口口水,紧张得喉头发酸,因为那枚钻戒她再熟悉不过。
那只仿若艺术雕塑般的手指忽地松开,透明的塑料小瓶因重力下落,很快被那只张开五指的手捏入掌中,钻戒的光芒闪耀一瞬归于黯淡。
刺目的光终于消失不见,而随着男人慢慢转向她的头颅,夏梨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那双上挑的眼睛,那双第一次看令人发怵的眼睛此刻藏笑,漆黑的眼珠里是平躺着却十分惊惧的夏梨。
男人的模样一如从前般冷峻,眉峰微微上挑:“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