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将她完全占据,温冥身体轰然倒下的瞬间,阵法竟然再次启动!
鄢丰这才发现,这是献祭阵!
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将鄢年推出阵法范围,献祭阵成,一股黑气席卷而来,将阵法正中的温冥和鄢丰一并吞噬殆尽!
鄢丰被铺天盖地的黑色遮住视线的最后一刻,被一截苍白的指尖拉住,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被传送到未知的险境。
眼前一黑,下一刻,歌女婉转的唱词将两人惊醒!
鄢丰垂眸看向第五昭紧紧拉住自己的苍白指尖,上面的剑伤因为他过于用力,再次裂开,渗出一点血渍。
她沉默地挣开,转头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鄢丰来过这里。
繁华的金陵城,来过一次的人都难以忘怀。
他们此刻似乎正站在一座木制的画舫上,屋里陈设雅致极了,主人显然是爱好风雅之人。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端的熟悉。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人毫无征兆地打开。
鄢丰警惕地盯着那扇门,一袭紫衣翩然而入,满身环佩带起轻轻的脆响。
对上鄢丰戒备的视线,对方不慌不忙带上门,“唰”地展开折扇,掩面笑了起来:
“呀,有贵客来了。”
看清来人面目的一瞬间,鄢丰猛地睁大眼睛,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舒泓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了,两相沉默片刻,鄢丰看着他,终于率先开了口:“……前辈。”
舒泓闻言反而一愣,他顿了顿,再次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试探着问:”你是……当年昆山的那个小姑娘?”
鄢丰不语。
舒泓却好像得到什么确证一般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顿了顿,他终于停下来,审视的目光却再一次落在她的身上,半晌,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鄢丰目光落在他腰间一枚黑色令牌上,久久不语。
舒泓也不提醒,只是耐心等着,半晌,鄢丰终于抬眼看向他,语气笃定,一字一顿:“没有。”
舒泓露出一点惊诧的神色,他低头取下那枚黑色令牌:“当真?我倒是记得,当年我离开墨家时,”他将令牌递到她面前,“你到这里找了我许多次……如今,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回答了吗?”
他眯着眼睛看她,似笑非笑。
鄢丰却无有犹豫地点点头:“前辈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舒泓却没有放过她,眼睛盯着他,问:“你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
鄢丰看着他的神情,竟然觉得他此刻的神情竟然与当初在墨侠城中,他向她考交功课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恰在此时,一阵和煦的微风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拂过脸庞,她仿佛闻到海棠花的清香,恍惚间,鄢丰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百年之前的墨侠城中。
当年在昆山,一年一度的百家盛会,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开始,上百名掌门人都来到昆山,为自家挑选弟子。
作为天生灵体,她天赋绝佳,所有人都希望能够被她选择。
但是早在百家盛会开始之前,鄢丰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初到昆山时,她曾经整日整日待在藏书阁中,遍览诸子百家,可是最终唯有那一句话曾在脑中不断回响。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
因为鄢年的缘故,他们一家人虽然在村中勉强维持生计,可是始终受到村民们若有若无的排挤。
即使她努力保护鄢年,当她不在家中的时候,鄢年还是会被偶然出现的小石子刺伤皮肤。
她想,如果这个世界,能够成为墨子所描述的那样,就好了。
从此,这便成为了鄢丰的理想。
因而,当舒泓站在那株盛放的海棠树下,一面摇着折扇,一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昆玉同我说……你初入昆山时便同他说过,想要入道墨家。……为什么?”
鄢丰便如实回答说: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这是《墨子·兼爱》中的话。我想要让这一切成真。”
“你对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不满意吗?”
鄢丰想了想:“我觉得,它还可以——它还应该变得更好。”
舒泓点点头,片刻之后又问:“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鄢丰重重点头。
舒泓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最后他看向她,难得地敛去所有笑意,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即使世人辜负你,伤害你,即使行兼爱者在这人人偏私所亲所爱的人间举步难行,你也决心……永不言弃?”
“——永不言弃。”
柔顺微冷的春风卷起几片淡粉的花瓣儿,轻轻拂过脸颊,带起一阵海棠暗香,与那一日如出一辙。
这一回,舒泓点点头,问的是: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想要放弃?”
鄢丰反问:“前辈又是为了什么叛出墨家?”
舒泓面色坦然,面对这近乎于质问的话脸色也丝毫未变,甚至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他几乎没有思考便回答:
“即使我离开了墨家,也不代表,我放弃了我当初的理想。”
鄢丰一愣。
“你呢?”舒泓紧接着问,“你是放弃了,还是……在另寻方法?”
鄢丰一时说不出话,可是舒泓却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很快朝她伸出手,露出一个她熟悉的笑容,对她说:
“如果你还想要实现我们当初的理想……你可以再一次,与我同行。”
鄢丰睁大眼睛,一时间愣在原地,一边的第五昭终于再也听不下去,眼前黑影一闪,魔气瞬间盈满整座房间,眨眼之间魔气便凝聚成无数尖锐的剑,准确地朝着舒泓袭去!
舒泓蹙起眉,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折扇打开。
下一刻,随着开扇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道溅出三尺的血迹。
一根极细、极锐利的小针,擦着第五昭的脖颈穿过,险险蹭过要害,却在皮肉之上生生扎出一个小洞!
而在场的两人,谁也不曾看清那根针究竟是如何射出去的。
舒泓一步一步朝着被钉在墙上的第五昭走去: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
他的脸色是罕见的充满轻蔑与厌恶,仿佛只是看着他便感到作呕一般。
“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五昭却疯了一般不顾实力悬殊,魔气凝聚,刹那之间竟然就要再次朝舒泓而去!
鄢丰猛地出言打断:“前辈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舒泓顿了顿,转过身,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面孔。
他不需要问就知道她在问什么,很快地回答:“很简单——如果某些事情在人间行不通,那么,就到魔域去。”
鄢丰再次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舒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瞧,你不也是刚刚放出了‘它’来吗?你不也是刚刚……认同了它吗?”
他朝她伸出手,鄢丰却猛地后退一步,她下意识摇头后退:“不……不是这样的……”
舒泓却更加逼近她:“那应该是什么样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厉,目光死死盯住她,仿佛她不给出一个答案便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那个理想在这样一个腐朽肮脏的人间根本无有实现的可能,为什么我不能回身成魔,为了我的理想另谋一条出路?鄢丰……”
“你敢说,你就没有一刻,也曾这样想过吗?”
鄢丰只是不断摇头,耳边嗡鸣声不断,魔纹再次攀上她的脸颊,“它”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隐约带着几分无奈:
“舒前辈,莫再玩笑了,她现在可不能再受什么刺激。”
鄢丰抬起头,看到一身黑衣的衡枢从门外走进来。
身后的门被人打开,眼覆黑纱、一身黑衣的衡枢走了进来。
鄢丰不知道他是一直在听,还是恰好此时才进了门。
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你也这样想吗,衡枢?”
衡枢只是瞟了她一眼,说:“是或不是,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鄢丰冷笑:“对我当然不重要。但衡枢,你……”她忽然想起什么,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最终她只是看了衡枢一眼,转而问,“所以,你们在那里布下阵法,就是为了把我带到这里,然后让我也和你们一起……勾结魔族?”
衡枢笑了一声:“不。我来,始终只想要你的一句话。”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重复他一再追问她的那个问题,“关于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够回答我?”
鄢丰无端感到一阵愤怒,她冷笑道:“拿你那无所不知的阴阳眼,一算便知,还来这里问我做什么?”
衡枢默了默,一枚硬物被扔到她怀里,鄢丰下意识接住,衡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也罢,我换一个问题问你:你真的心甘情愿,就此万劫不复,彻底成魔?”
鄢丰正想要反问,可是手中那枚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清醒了一些,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她心中升起,她看向衡枢,后者总算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点点头:
“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枚令牌,可以帮你,七情逆转,回身成圣。”
鄢丰睁大眼睛。
衡枢却笑了一声:“七情入魔自来不可逆转,这是对于此界生灵而言,不可逾越的铁律。所以……”
“你不是要再次成为人,而是以七情为契机……飞升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