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驻扎营地内帐篷此起彼伏地亮起。
已到用膳时,诸多人围在几处布食点排队等饭,江灵玉简单的挽了个发和阿鸢穿梭在人群间。
纵使野外扎营她也有和侍女单独的帐子,但除了这个以外,江振也没给她太多特权。地段不算好,除了人数外没有一点区别,连外观都一致。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她,热切招呼:“见过江小姐——”
她先前在军中就默默无闻,纵使有人对她有偏见也难以加深,净水一事过后更是一改前见,多了一点尊敬。
“江小姐好!江小姐在提着什么,属下来帮你!”
一人从人群中毛毛躁躁挤出,半身还滑稽地在人中,目光却先触及江灵玉,面色泛红。
和大多数人想的弱柳扶风形象不一样,她身形高挑颀长,肤色健康红润,只是眼下有一点乌青,那双眼睛看人时坚定又温和。
他搭话前把脑子里把要说的都想了个遍,先从开头再丝滑切到见她的第一面,再隐晦地表达好感,但现在都消失在空白里。
江灵玉动作一顿,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
肤色略黑,胜在均匀。五官锋利,像一只狼。但此刻低头摇尾地站在江灵玉面前,倒像是一只大狗。
她迅速将此人在脑海里对上号——是江振属下的儿子,于是微笑回避道:“不必,有阿鸢就够了。”
“阿鸢是哪……”个。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大力,那人不知为何根本站不稳。踉跄两步,眼看着要摔倒江灵玉跟前,被拦住了。
一个背着横刀的高挑侍女一手拦人,一手轻松接过江灵玉手里的木桶,言简意赅:“借过。”
那人:“……”
不甘心,但江灵玉也重复了一遍,只能默默让道。
两人走远了。
人群里传来嘲笑:“宁唯啊宁唯,你这不行啊。”
宁唯瞪他,还有一些青涩的年纪兜不住事,恼了,驴唇不对马嘴道:“我腿还没好全,你就推我?”
友人笑嘻嘻道:“还不是因为你唯唯诺诺的?陆怀瑾到赈灾地前可是还有段时间会与我们碰面,你当心江小姐被他死缠烂打得旧情复燃。”
宁唯嫌弃地看他一眼。
“你别不信,我可托人打听了,陆怀瑾被救下以后对江小姐被带走的事儿可恨得要死。”友人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可抓好咯。”
火焰霹雳啪啦,星子跳得剧烈。
——
江灵玉的帐内一直都很安静,只有一些捣药和低声交谈响起。
直到一阵哀嚎响起:“这也太疼了!!”
江灵玉含着一包因疼痛泛起的泪水趴倒在桌上,脸侧传来阿鸢收拾瓶瓶罐罐的声音,叮当作响间药香四溢。
她今日随军赶了一天的路,作为为数不多的女眷,虽然没有马车但也给了一只毛驴,稳,但该磨破的地方仍旧没有幸免。
“这是夫人留下的药方,痛归痛,但是很有效果的。”阿鸢歪歪头,将一本小册在江灵玉面前晃了晃。
江灵玉的母亲是北燕大姓林氏一族贵女,先下嫁小吏再被传出克夫命,母亲没管,就这么一语成谶地守了寡。
克死丈夫再经商、游历四方,写下一本手札,记满各国稀奇古怪的玩意。若非最后被赐婚江振,恐怕还能再多些内容。
这本手札算江灵玉的启蒙,女大随母,无论是志向或最根本的东西,她都和母亲如同照镜般相似。
江灵玉垂下眼帘,没回话。
她母亲林照眠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但她倒不至于痛苦,毕竟过去许久,再多的爱恨纠葛也要记不清了。
“不过小姐——”阿鸢笑嘻嘻地合上手札,将它放在江灵玉的梳妆匣里,道:“今早.......你是真的没听到吗?”
江灵玉:“.......”
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连带着整个帐子的光影也跟着发颤,江灵玉撑着头,漫不经心地找了把剪子。
“听不见,耳朵聋了哟。”她带笑的眉眼在光影里一闪而过,整个帐子陷入无情的黑暗。
接着是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再悉悉索索,是江灵玉上了床。
——她当然听到了,今早离开崖底时,陆怀瑾气急败坏地大喊:“江灵玉走了?江振那个——把她带走了?!”
声音大得吓江灵玉一踉跄,一头摔倒在地,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划破了手掌心。
呵。
陆怀瑾这厮实在恶劣,她能继续往前走不是实属正常?竟如此质疑。真是不明白阿鸢听完在惊讶什么。
江灵玉心中冷笑,一把将被子改过头顶,暖意渐渐上身。迷迷糊糊地压到了手心,痛得一激灵,还以为被什么蛰了,猛地一甩袖,金属砸地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她茫然地抬袖。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阿鸢点亮了油灯,护着灯芯凑上前,这才看清江灵玉衣袖上有割破勾丝的痕迹,想来是今早摔跤时割到的,又被丝给挂着。
“小姐。”阿鸢将此物递过,是金属武器的残缺碎片,依据形状来看,像是从刃口破开。
江灵玉立马就想到了陆怀瑾被刺杀一事。她眯着眼睛拨弄碎片,反复打量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色泽偏乌,略有不均……质地有些粗糙,不像是南雍做出来的。”
北燕多以煤炭炼铁,但会带来许多杂质,因此色泽和锻造工艺会与南雍有鲜明差别…能被砍断,想来也是为了仿造南雍外形,才失去了一定的韧性。
江灵玉心中不妙。
“那岂不就是——!”党争刺杀四个字还没说完,阿鸢便在江灵玉警告的目光下弱了音调。
“陆怀瑾.......你到底闯了多大的祸啊。”她捏了捏眉心,长发落在额前,眉目厌倦。
她不想招惹太多麻烦,更不想因为救陆怀瑾被卷入其中斗争。
只求此事过后,二人再无纠葛,陆怀瑾的破事不要缠上她。
“江小姐,我听见你的帐子里似有动静......可是发生了什么?”帐子外,巡逻的人被阿鸢的惊叫吸引而来。
他停在帐外,身影透进帐中。
“什么事也没有,你离开吧。”江灵玉正要吹灭油灯,却见那人听见回答后离去的身影有些一瘸一拐,思索片刻,道:“你受伤了?”
帐外,正欲离开的宁唯眼中闪过惊喜。
真被那帮狐朋狗友推到好法子了?今夜换值是值得的?
忙不迭道:“正是,腿脚前不久不慎被毒草割伤,有些溃烂,还未好全。”
北燕地广,南北差异极大,这一路向南,未知的植株也越多,这种情况也正常。江灵玉心中了然。
“可是有锯齿状,足有大人小腿高,三片叶为一颗的偏硬草木?”江灵玉虽然是询问,但内心早有论断。
这叫三毒草,她母亲手札里有写,雅称‘三剑客’。
踩着鞋下了床,打开白日里提的木桶——那里全是主仆二人黄昏时采摘的草药。
“正是!江小姐如何知道?”宁唯赞叹:“果真是冰雪聪明!”
阿鸢瞥了手臂上的割痕,心说你知道个屁。
黄昏摘草药的时候她和江灵玉没少被割。但因为防护做得好,处理的及时,倒也没有太大困扰。
江灵玉熟练地薅了些草药,披着外衣,只探出一只手,道:“这些草药碾碎后敷在伤口处会好得快些。”
隔着一道布,女眷和男人截然不同的手掌伸出,手腕像是一截素藕。
上头有些伤痕,依稀可以看出是划痕,还有‘三剑客’所致的割痕,但处理得极好,只留一些血痂。
......好厉害。
宁唯屏着呼吸,视若珍宝地接过,眼看着江灵玉收手,似乎要吹灭油灯睡下。
电光火石间他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江小姐对毒草也有了解吗?那毒瘴呢?我们与南雍交界处瘴气实在叫人困扰.......”
虽然不知道毒草与瘴气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好歹江灵玉停了下来。
“.......曾听家母说过有一些预防的手段,但并不是很有效。”
“如果是江小姐的话,肯定有能力解决吧?”
江灵玉吹灭了油灯。
有能力解决早就献给皇帝了,谁还跟江振出来混?
她无慈悲地想。
帐外。
宁唯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些草药站了一会,直到帐内一点声响都不再传出,江灵玉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的可能性后,抿唇转身要离开。
“宁唯!”友人终于找到他,眼前一亮,上前勾肩搭背:“你不是一直想在国公爷和江小姐面前露脸吗?这不就来了?”
宁唯惊恐地看向帐内,想要伸手捂他的嘴,但架不住友人嘴快。
他自以为压低声音,但无论帐内帐外都听见了,“陆怀瑾那厮快马加鞭,还真被他赶过来了!你猜怎么着?他被那‘三剑客’中招了!嚷嚷着荒郊野外没医师痛得不行,非要见江小姐。”
宁唯摆手,道:“你别说了——”
“你听我说完!”友人拍开他的手:“那江小姐哪有那么大本事?就算是净水这件事吧,大家表面上不说,内心都觉得还不是她姓江才有的成果?有几分真,不好说。”
“依我看啊,看这这厮就是想见美人,你去同江小姐说,多踩几脚陆怀瑾,再同她说一些应对之法,江小姐不得对你感激涕零?”
帐子又亮了。
友人茫然道:“这谁住的啊?给我吵醒了?”
宁唯拳头紧握。
帐子猝不及防掀开,穿戴整齐的江灵玉就这么出来了。
友人:“.......”
友人面露惊恐。
江灵玉皮笑肉不笑,一开口就叫人冷汗直流:“我给你的草药还用吗?还来,我拿去弄死陆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