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窝座冷漠地扫了一眼蜷缩在血泊中的白色身影。
右肩粉碎性塌陷,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内脏出血,呼吸微弱如丝——以人类的标准,这已是弥留之际。
确认崇宫澪再也无法投出任何一枚恼人的银针后,他心底那丝被蝼蚁叮咬般的烦躁才略微平复。
他活动了一下曾被多次刺入的手臂关节。再生早已完成,皮肤光洁如初,但某些神经末梢却仍残留着极细微的、不属于自身的滞涩感——
仿佛精密的齿轮间混入了几粒看不见的尘埃,不影响运转,却让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不悦的异物触觉。
“那女人的针和毒……杀不了我,却像蚊蚋钻进耳蜗。”他熔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阴鸷。
“不能再拖了。”
东方天际,那一线灰白正缓慢而顽固地侵蚀着深蓝的夜幕,如同清水在墨纸上无声晕染。
黎明将至,对人类而言是希望,对鬼而言则是催命的符咒。
他不再理会身后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气息,转身,冰蓝色的罗针阵纹在脚下无声旋转、锁定——几丈之外,炼狱杏寿郎倒在地上,胸廓塌陷,气息奄奄,如同风中残烛。
只需最后一击,贯穿头颅,或彻底震碎心脏。这场因蝼蚁干扰而略显扫兴的战斗,便能彻底画上句号。
此刻,冰冷混着血腥味的泥土气息,不断涌入崇宫澪的鼻腔。
右半身仿佛被碾碎后又重新拼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断茬,在胸腔内刮擦出火辣辣的剧痛。
视野边缘的黑翳不断蔓延,意识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盏油灯,明灭不定,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然而,就在这濒临涣散的边缘,她看见猗窝座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看见他脚下罗针光华再起,杀意如冰锥般重新钉死在炼狱先生身上。
东方那线灰白,还在扩散,但太慢了……太慢了。
“来不及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残酷而清晰。
“普通的针,常规的毒……已经到极限了。”
“再这样下去……炼狱先生撑不到天亮……”
绝望如冰水灌顶,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但就在这极致的冰冷之中,另一股力量——一股被逼至悬崖、退无可退的炽热决绝,如同压抑千年的地火,轰然冲破所有理性的桎梏,在她濒死的身躯里炸开!
不能让他死。
不能眼睁睁看着炼狱先生被最后一拳贯穿。
不能看着炭治郎他们失去最后的屏障,暴露在上弦的杀戮之下。
不能辜负……
——那个男人转身离去时,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活着。」
富冈义勇。
那个在总部廊下阴影中,只吐出两个沉重如山的字,便决然离去的高大背影,此刻无比清晰地撞进她模糊的视野。
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男人;
那个会因她不在而感知到“空缺”、会无意识习惯她特制药膏的男人;
那个在她被魇梦拖入的幻境中,曾被扭曲成温柔幻象,却因袖口一抹不该存在的血迹而被她瞬间识破虚假的男人……
「真正的富冈义勇……不会用虚幻的温柔掩盖残酷的现实。」
是啊。
他从来都是那么真实。
真实地笨拙,真实地沉默,真实地将所有沉重独自扛在肩上。
他的关心藏在紧绷的肩线里,他的默许落在习惯性的视线停留中。
他因她受伤而气息骤冷,也会在她不在时,望着蝶屋的方向微微出神。
而她呢?
从最初克制谨慎的观察,到那份不知何时悄然滋长、如藤蔓般缠绕心房的情绪;
从小心翼翼计算着靠近的距离,到第一次失控地、近乎命令式地冲过去拦住受伤的他,脱口而出那句——
「富冈先生!」
此时此刻,她早已不再是旁观者。
「我……想活下去。」
「想再见到他。」
这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同最后一根绳索,将她从意识涣散的深渊边缘狠狠拽回!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崇宫澪用唯一还能动的左手,颤抖却坚定地,摸向始终被她护在身下、未曾离半寸的旧药箱。
指尖划过冰冷金属搭扣,探入箱底最深处——
那个以暗色丝绸严密包裹、她曾发誓“非绝境,万不可现世”的夹层。
她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是一枚狭长的苍白骨针。以某种古老兽骨打磨而成,比华阳针更粗,更沉重,针身刻满扭曲如虫爬的诡异符文,触手冰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脉动。
二是一个小巧的黑色陶罐。揭开蜡封,里面是混合了她自身精血与无数奇诡素材炼制而成的暗红色蛊粉,散发出一股甜腥与腐朽交织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代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此刻,别无选择。
“以吾之血为引……”
她以骨针锋锐的尖端,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左手腕内侧!
鲜血顿时汩汩涌出,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地,与陶罐中倒出的暗红蛊粉混合在一起。
指尖蘸着这血与粉的混合物,她在地面上极其迅速地勾勒起来——
一个直径不过尺许,结构却繁复诡异到令人眩晕的微小阵图,在沾染血污的泥土上逐渐成形。线条扭曲盘旋,节点如虫卵密布,中心是一个仿佛正在蠕动的奇异符号。
——「借命阵」。
苗疆千年秘传,真正属于鬼祖“绛离”的秘法,禁术中的禁术。以施术者血肉魂魄为祭,强行逆转生死界限,将一人之伤、一人之衰,转移共享至另一人身上。
“承彼之伤……续彼之魂……”
她低声吟诵起古老晦涩的咒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诵至最终,她将手中那枚苍白骨针,对准阵图最中央的蠕动符号狠狠刺下!
嗡——!!
一股无形却剧烈的波动,以骨针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万千细碎虫鸣的幻听,地面上的血粉阵图骤然亮起幽幽红光,如同拥有生命般明灭起伏!
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透着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将崇宫澪苍白染血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紧接着,她拈起一枚普通的华阳针,目光穿越弥漫的烟尘与血雾,死死锁定了远处炼狱杏寿郎那残破不堪的背影。
手腕一抖,银针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寒芒,破空而去,精准刺入炼狱杏寿郎背后“灵台穴”之下半寸!
那是命门之枢,连接脊柱与心脉的关键节点!
咒成,阵启,命线相连——
“噗呃——!!!”
就在银针入体的瞬间,崇宫澪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弓起身子,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她胸口正中央轰然炸开!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掏进了她的胸腔,五指收拢,攥住了她正在跳动的心脏!碾压、撕扯、几乎要将其捏爆!
那是炼狱杏寿郎胸前被猗窝座重拳几乎打穿、胸骨粉碎、内脏破损的伤势,通过这邪异的蛊术,同步共享到了她的身上!
代价,开始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
原本意识已沉入无边黑暗、仿佛正在无尽深渊中下坠的炼狱杏寿郎,猛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又炽烈的奇异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自背部那枚银针处疯狂涌入他近乎枯竭的躯体!
原本模糊的视野骤然清晰!耳边列车残骸燃烧的噼啪声、呼啸的风声、猗窝座逼近的脚步声——全都变得异常刺耳!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强行攥住,跳动得极其缓慢、沉重,却无比稳定,将一股超越生理极限的力量,强行泵入他破损的脏器与濒临崩溃的四肢百骸!
他……还能动?!
炼狱杏寿郎艰难地转动眼球,余光瞥见了远处那个趴伏在血泊与尘埃中,单手死死按着散发红光的诡异阵图,浑身浴血、白发凌乱,却仍倔强抬着头望向他的白色身影。
崇宫澪!是她!用了某种禁术,以自身为代价,强行吊住了他这最后一口气!
一股混杂着滔天感激、无尽悲愤与破釜沉舟决绝的情绪,如同岩浆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不能辜负这份以命换来的机会!
绝不能!
猗窝座已然逼近至三步之内。他看着炼狱杏寿郎身体似乎轻微抽搐了一下,并未多想,只当是濒死前的神经反射。
他抬起右手,拳锋之上,毁灭性的“破坏杀”能量再次缠绕凝聚,对准炼狱低垂的头颅——
就是现在!
炼狱杏寿郎那原本涣散暗淡的金红色眼眸,骤然爆发出最后、最炽亮的火焰!
他无视了全身如同被拆碎重组般的剧痛,借助那禁术强行灌注的力量,腰腹猛收,脊背如弓绷紧!
“唔姆——!!!”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仿佛凝聚了所有生命重量的低吼,从他染血的齿缝间迸发!他竟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却带着一往无前、惨烈至极的气势!
没有挥刀,没有格挡。而是在猗窝座拳锋落下的前一刹那,他合身扑上,将自己残破的躯体作为最后的武器!
咔嚓!残存的、早已骨折的左臂,连同手中那半截断刀,被他如同野兽獠牙般,狠狠横插进猗窝座正面腰腹之间!断刃撕裂鬼的皮肉,卡入骨骼缝隙!
同时,他完好的右臂如同钢铁枷锁,猛地环抱住猗窝座的脖颈,将鬼的头颅死死卡压在自己染血的肩头!
“什么?!” 猗窝座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完全没料到炼狱杏寿郎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更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毫无章法、近乎无赖的、同归于尽般的缠斗方式!
他想挣脱,右拳狠狠砸向他的脊背——砰!炼狱杏寿郎浑身剧震,又是一口鲜血喷在猗窝座肩颈,但环抱的手臂却纹丝未松,反而勒得更紧!
猗窝座清晰地感觉到,那不仅仅是□□的力量,一股如附骨之疽般的无形束缚力,正从远处那个发光的诡异阵图中蔓延而来,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联系,死死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可恶!!!” 猗窝座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他奋力挣扎,手臂猛地发力,狠狠击打在炼狱杏寿郎的背心!
令人牙酸的脊骨碎裂声清晰响起!炼狱杏寿郎全身剧震,瞳孔瞬间扩散,鲜血从口中、鼻中、耳中同时涌出,但他环抱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
而远处,崇宫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左手死死抠进地面的泥土,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痛哼。同样的剧痛在她背上炸开,仿佛自己的脊柱也要断裂开来。
好痛……真的好痛……
意识在剧痛的潮水中浮沉,视野模糊扭曲。在这濒死的边缘,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身影——那个总是穿着红绿羽织,沉默寡言,却会因为她不在而感到“空”,会无意识习惯她存在的男人。
“富冈……先生……”
她好像……有点想他了。想起他笨拙的沉默,想起他受伤时自己不管不顾冲过去的冲动,想起他离开时,那句沉重的“活着”。
“对不起……”一丝微弱得如同涟漪的念头,混合着哽咽,在她心中无声荡开。“这次……我好像……真的要说话不算话了……”
温热的泪珠,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滑落,滴进身下冰冷的泥土。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医者,不再是传承千年的崇宫后人。她只是一个在生死关头,会感到彻骨疼痛、会害怕消失、会想起心中所眷恋之处的……普通女子。
炼狱杏寿郎与崇宫澪,两人如同被一条无形却染血的锁链捆绑在一起,共同承受着猗窝座疯狂的挣扎与攻击。
炼狱杏寿郎死死锁住鬼的脖颈与身躯,任由拳头一次次砸碎他的骨骼,撕裂他的肌肉;
崇宫澪则趴伏在地,用残存的意识与逐渐消散的生命力,顽强维系着“借命阵”的运转。
每一次炼狱承受重击,她都如同亲身感受,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生命飞速流逝。
他们用这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将上弦之叁——死死拖在了原地!
时间在剧痛与僵持中缓慢流淌。直到——
“天……天亮了!!!”
炭治郎嘶哑却充满狂喜与哽咽的喊声,如同破晓的第一声钟鸣,猛然炸响!
东方天际,那抹挣扎了整夜的鱼肚白,终于被一道锐利无比的金色光芒狠狠撕裂!
黎明如同不可阻挡的潮水,瞬间漫过地平线。温暖的、充满生机的阳光,如同利剑般穿透稀薄的晨雾,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
第一缕晨曦,如同最迅疾的金色丝带,掠过焦黑的树梢,蔓延过龟裂的土地——照射到了猗窝座脚边不足一尺的地面!
“呃啊啊啊——!!!”
猗窝座发出了极端恐惧与愤怒的咆哮!是阳光!他感受到了皮肤传来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灼烫的刺痛感!再不走,下一刻他就会被这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力量化为灰烬!
“给我……滚开!!!” 歇斯底里的狂吼中,猗窝座不惜代价地疯狂催动鬼力!
只听“撕拉”一声血肉撕裂的巨响——他竟然硬生生扯断了自己被炼狱杏寿郎锁住的手臂和部分被断刀卡住的躯干!
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断臂和碎肉留在了炼狱杏寿郎的怀中,被迅速蔓延而来的阳光照射到,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浓烟,迅速碳化、消散!
猗窝座利用这自残创造的微小间隙,身形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狼狈不堪地疾速向后飞退!瞬间,没入了远处尚未被阳光覆盖的密林阴影之中。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回头——熔金色的瞳孔复杂地掠过:
那个靠着断刀支撑才没有倒下、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炼狱杏寿郎;
以及那个趴在地上,连抬头力气都已没有,却依旧维持着按阵姿势,气息微若游丝的崇宫澪。
冰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惋惜的话语,随风飘来,落入血腥的晨风之中:
“真是可惜……以你们的资质,做鬼的话……会更耀眼。”
余音散尽,鬼影无踪。
只剩下初升的朝阳,将无尽的金光,洒在这片被鲜血与烈火浸透的战场上,照亮了残骸,也照亮了那两个为了守护他人,几乎燃尽一切的濒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