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宫澪意识回归的过程像是溺水者挣脱深海般的缓慢挣扎。
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是痛。
一种浸透骨髓的钝痛,从每一寸断裂又勉强接续的骨骼缝隙中渗出,沿着每一条近乎枯竭的经络蔓延。
这痛并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压着,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令人恐慌的“空”——仿佛整个躯壳都被掏空了,生命力像沙漏里的细沙,不可挽回地流失殆尽,只留下一具沉重冰冷、不听使唤的残骸。
她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唯有这无休止的痛与虚脱,像残酷的锚点,将她微弱的神智死死钉在“活着”的岸边。
不知在混沌中浮沉了多久,崇宫澪终于积攒起一丝比蛛丝更细弱的气力,试图动一动指尖。
回应她的,是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震颤,和更猛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喉咙干灼得像被炭火燎过,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看不见的伤口,带起铁锈般的腥甜。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如铁的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团,斑斓旋转,然后缓慢地沉淀、聚焦。
熟悉的、印有淡紫色蝶纹的蝶屋天花板,渐渐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几乎凝固的草药苦涩,混合着消毒水特有的凛冽气息——这是她最熟悉的环境,此刻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疏离。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动眼球,脖颈处传来僵涩的酸痛,像生了锈的机括。
“醒了?”
一个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崇宫澪用尽力气,微微偏过头。
蝴蝶忍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拈着一枚细如毫发的银针,针尖在透过纸窗的晨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璀璨的寒芒。
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完美无瑕的温柔微笑,唇角弧度恰到好处,无懈可击。
但崇宫澪看见了。
看见了蝴蝶忍眼下那层淡淡的青影,看见了她眼眸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如释重负的松懈。
“炼……狱……先生……”
崇宫澪试图开口,声音却嘶哑破碎得不成调,气若游丝。
蝴蝶忍放下银针,取过旁边温着的青瓷小盏,用银匙舀起一点清水,极轻缓地润湿她干裂起皮、甚至有些渗血的嘴唇。
清凉的液体带来短暂的抚慰,滋润着火烧火燎的喉管。
“他活着。”
蝴蝶忍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天地间的至理。
“伤得很重。”她继续道,语气是医者独有的客观,“左侧第三至第九肋骨粉碎性骨折,胸骨塌陷,左肺穿透性损伤,脾脏破裂,脊柱第三、第四节受冲击,全身失血量超过七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崇宫澪脸上,那温柔的微笑里,掺入了一丝近乎冷酷的审视。
“但那个人的生命力……顽强得不像人类。比你早两天苏醒了。现在......大概正吵着要下床,给隐的队员们添麻烦吧。”
崇宫澪静静听着,心中那块最沉重的石头,终于缓缓落地。活着就好……只要还活着……
“倒是你,澪小姐。”
蝴蝶忍的话锋,轻轻转向她。那紫眸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一件破损严重的古董。
“外伤虽麻烦,蝶屋尚可处理。右肩胛骨与锁骨粉碎,肋骨断了四根,多处内脏震荡出血……这些,假以时日,总能调理。”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崇宫澪的心上。
“但蛊术反噬……透支的是生命本源。你的脉象至今仍如风中残烛,飘忽不定。五脏之气衰微,尤其是心脉与肝经,几近枯竭。”
蝴蝶忍直视着澪的眼睛,那温柔的笑容背后,是洞悉真相的锐利,“能醒过来,连我都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或者说,是你自己‘不想死’的执念,赢了死神半子。”
代价……崇宫澪比任何人都清楚。
“借命阵”那古老禁忌的秘文,在她施展的瞬间就化作烧红的锁链,缠绕上她的生命之根。强行将炼狱杏寿郎从鬼门关拉回的每一息,都在疯狂抽取她自身的存在。
那种感觉,就像亲手将自己的血液、骨骼、乃至灵魂,一点点碾碎,化作燃去点燃另一簇即将熄灭的火焰。
但,值得。
炼狱先生还活着。炭治郎、善逸、伊之助、祢豆子都安然无恙。那列车上两百多名乘客,无人死亡。
这便够了。
她没有追问战斗的更多细节,也没有询问自己未来的预后。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残存的心力,都用于对抗那几乎要将她重新拖入无边黑暗的剧痛与疲惫。
她能感觉到蝴蝶忍微凉的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腕间,感知着那微弱紊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脉搏。
然后,银针再次刺下,精准地落在几个关键穴位上,强行激荡起她体内那近乎死水的气血,逼迫它们再次艰难地流动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失去了清晰的刻度,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黏稠地流淌。
身体的剧痛在蝶屋特制的药力和日复一日的针灸下不断减轻。
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每一分精力,连维持片刻的清醒,都像一场艰苦的战役。
护理员会定时送来精心熬制的稀薄米汤,或是黑褐色的苦涩药汁。
每一次吞咽都需耗费巨大的意志力,喉咙和食道仿佛都在抗拒。
蝴蝶忍每日都会出现,检查伤口,调整药方,紫眸中那份温柔的凝重从未褪去,只是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
偶尔,在意识稍微挣脱混沌泥沼的短暂间隙,她能听到廊外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的声音。
炭治郎每日总是小心翼翼的询问:“澪小姐今天怎么样?脉搏稳一点了吗?”
善逸压抑着哭腔,夹杂着对自己无能的自责:“一定要好起来啊……不然炭治郎那家伙会难过死的……虽然我也……呜……”
甚至还有伊之助那粗声粗气、别别扭扭的嚷嚷,隔着门板都清晰可闻:“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本大爷的新招式还想找人试试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算怎么回事!”
这些声音琐碎嘈杂,却像一束束微弱而执拗的光,暖暖地照进来,标志着那个她曾拼死守护的、充满烟火气与羁绊的人间依然真实地存在着。
然而,在这份暖意的底层,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一处是空旷而冰凉的,无法被填补。
那个在冥海幻象尽头,以真实姿态踏波而来,袖口带着熟悉薄茧,用沉默将她从永恒孤寂边缘拉回的身影……
那个在总部晨雾中,于廊柱阴影下,只留下两个沉重如山岳的字,便决然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
他现在……在哪里?
他知道她此刻的狼狈、脆弱,与在生死线上摇摇欲坠的挣扎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头,不尖锐,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混合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