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峰峦如墨,泼洒出一片肃杀。
观棠谷的气候原本沾也不沾外头的,是木灵根人端肌来了一趟,硬要将四季如春的结界破了,说是顺应自然。
黎红车也不与他烦,随他就随他了。
十月廿五没过几天,雪婆婆心情不错,连下了几天大雪。沾了月亮的光,将夜里行人衬的脸色不好。
黎红车的小院就埋在这大雪里。
且不说他爱住在这深山,平日里见的人族少之又少,
单是黎红车自己,身上就没什么活人气。
屋子里火烛太盛,少年人被衬得面色不错,坐在桌边,正对屋门。手里也不闲着,正抓了只活兔子要放血。
他的灵器宝剑暮天红可是天天要这些血来喂养的。
那野兔子上进,扑腾着脚挣扎,不认命。
“今天这只怎么这么犟。”
黎红车自言自语道,说着说着对准兔子脑袋“啪”就是一掌。
一股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兔子的头骨大抵被扭曲震碎。
小东西现在只剩下连着皮毛的一坨碎肉。
少年眉眼舒展开,手里挤血的动作更起劲了,耳朵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早就发现外头多出来的踉跄脚步。
自他成为独苗被母族藏在此处后,除了端肌、夫润、金存三位游离五族之外的灵根人时常拜访,还没什么别的人能找到他。
他不信来者心存善意。
门外那虚弱的夜行人也不信这唯一有火光的地方,人族狡诈心思沉,是欠不起情谊的。
她通体裹着一块黑布,天色黯淡,根本瞧不出洇出多少可怖的血。
手里正握着一把铜鞭炼器支着走,那好炼器现下正处在硬固的状态,鞭身尽是氧化成黑金色的血痕。
方才天族内战已然把这把炼器的所有灵力耗光,暂时是激活不了了。
她就站在那里,等自己呼吸完最后一口气。
然后倒下。
少年正奇怪来人为何不走了,挤完兔血顺手将暮天红甩向门外,将将好,朝着少女方向卷来。
索性她发觉了也没有力气闪躲,一声闷响,直接倒地不起。
黎红车暗自得意起来,原来自己的耳观已经这么厉害了!
再勤加修炼功法,欺天灭世的大志向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勾勾手,剑却迟迟没有回来的动静。
黎红车警觉起来,第一下想到这暮天红不是喝惯了兔血吗,怎能再吸人血?
“不行,我送这人早些到孟姜阿姊那里去投胎好人家,尸体可不能面目全非啊。”
他一个鱼跃从窗跳出屋子。
那“尸体”倒下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不用张开翅膀就能踩着风踏过去。
今天的夜鱼肚白翻得早,黑影团平白在地上也容易瞧见。
只是见了黑影却不见暮天红。
按理说暮天红吸食血气时是悬空散光的,应当显眼得很。
眼下只有那人被黑布裹着一动不动,谁来抢暮天红啊。
他用脚踢一踢,没动静。
“我暮天红呢”
他又是轻轻一脚,这回将覆她手的一块黑布踢开一角,他蹲下来才瞧清这人身上沾的竟然是金血。
“神族?”
真是冤家路窄。
当初混沌初开,天下三分,天族在天上,冥族占地下,只有妖族不上不下的,和人族挤一块地方。
但妖族为天族的附庸,有修仙封神一说,并不屑与人族争抢地盘。
人族却贪婪,啖妖肉得长生。
妖族一忍再忍最终弑人族反抗,遭天族镇压。
数以百计的妖族族群被灭,其中就有黎红车的母族——覆羽族。
在黎红车眼里,每一个神族都应该给母族以及妖族死伤的先辈们偿命。
他踹了踹尸体两脚。全当撒气。
方想不顾这人影再往前走,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神族死了不是都灰飞烟灭的吗?
他凑上前探了探她鼻息。
果真没有气绝。
是方才暮天红甩过来让风送了一口气,叫她捡了个便宜。
少年将她身上的黑布扯掉。一个浑身是伤的妙龄少女赫然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一身象牙黄的衣裳,浑身的伤口已熬过了一些时候,血凝固结成黑色牵连着少女原本细嫩的肉从衣服里翻出来。
扎眼的吓人。
黎红车的目光从她身上略了略,这样的小口子,少说也有几十个。
“神能伤成这样…不应该呀。”
他怕自己在看下去动了恻隐之心。
便酝酿起婆娑火。
“我让你痛苦少一些,神族这么天生唯利是图护短的地方你都能混成这样,下辈子也不用来人间了。”
方才起势,借着火苗的亮光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这少女的半张脸:“这样白皙新鲜,不过万岁出头吧……可惜喽……”
正惋惜着,将要出来的好天色中凭空闪出几道电光,将面前照的更清楚了。
看来这天族最近是真不太平,或许,杀母之仇得报之日就快到了。
“……?不对”
他收了火缓缓蹲下,捏着少女鼻子将她的脸缓缓转过来,少女的脸逐渐和他记忆里的重合,同样清晰的,还有少女发鬓间那支鸱吻铁簪。
他眼眸中的瞳仁颤了颤,
是小丝雀回来了……
少女昏睡的这些天山谷里罕见的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色阴沉。
少女同他一样属火系,也只有火系的灵力得以兼容,那再其次,就是指望大妖引动自然之力了。
黎红车前后输给少女几次灵力顺延,都没有打通她的经脉。他不知道去哪寻人治。
恨不得现下就将这里的结界打破了。
既能解丝雀的燃眉之急,又可以打探打探天族近来的消息,说不定赶明儿就是上天灭族的好时机。
这下他想到山神烛阴,那是他过来观棠谷后最老成的邻居。
大妖封神,应当不该见死不救的。
带着少女离开之前,他想起自己后院有八十里海棠沃林,原本终年花色不改,这些天全被淋落了。
黎红车不知道天上神族在发什么疯。但这海棠沃林现如今终于等到最应该看其盛放的那个人,得开艳的。
他第一个想到端肌,他在人界被誉为生机,托他把这里目光所及的几十里树沿腰全拔了,
然后念再生咒,不破不立,这样式儿的花开的更满更多,应当不算为难吧……
“嘶…”
反正先传声咒传到他居所了再说。
……
飞身轻捷,御风过山。他把丝雀藏在自己的心水镜里
这心水镜是一个说真心话的困阵容器,设在心头肉上,由心头血滋养。是受不着冻的。
观棠谷荒山不多,烛阴洞算一座。所以还算好找。
他这回来的唐突,烛阴还在沉眠。一般是唤不醒的。
正好他也不急,丝雀是神族,吃了他妖族的血能自愈。更何况是以他心头血温养,只会越来越好。黎红车来求的,是她能醒。
他悠哉地走进洞里,像个纨绔回府。也不变出个好看的交椅坐,拍拍袍衣,跳上烛阴的尾巴。
烛阴将自己的大妖灵力全部用来设观棠谷欺天瞒地的隐世结界。一年一续。
每年维持之后他会长眠三五个月,却有无数获栖所的妖族来予供奉。
多是好吃的,黎红车方才在洞口瞧见山下的供奉台,顺手多拿了些。
而烛阴洞则是在半山腰开了个口子,掏空了山体藏山神一个。休眠时,它通常蜷在半山腰的洞口靠内阴湿处。
也不知烛阴是什么时候休眠的,等呗。
也没什么事,他坐下就把吃食零嘴拿出来嚼。
碎渣抹烛阴尾巴上也当是擦…替山下的妖传心意了。
“还不将神女放出来么。”
黎红车正诧异他才待了半晌不到,烛阴怎么就说起话来了,整个人就被山神尾巴甩了出去。
他做谄媚的讪笑再爬进洞里:
“烛阴,你莫不是元神被天庭告知了等神女下凡吧,怎的这样准。”
烛阴的脑袋从暗处伸向明处,直伸到黎红车的面前,是一张青春永驻的苍白少年脸 ,细看这黎红车还与他有三分像,只是声音低沉:
“不是厌恶天族入骨吗,为什么要救她?”
“我从前是被她救活了,这才有命来你这的。
你还说什么除了你这天下活物就没能有再了解我的了,连这你都不知晓。”
烛阴脸色并不难看,解释说:
“神女也算我的故人,昨夜山中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是吗!那她怎么掉这来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让我先瞧瞧她。”
“哦!对对对……”
只见黎红车将自己的衣领扯大,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口肉,食指点上心口,飞速画了一个符文,这心水镜才轻易解了。
神女显现,只是多了一层金光包裹,浮在黎红车头顶,居高不下。
“小丝雀……”黎红车正疑惑这多出来的一层金光,情不自禁伸手触碰,没注意烛阴早已适时将自己的脸缩回暗处。
那金光好似会扎人,没等黎红车完全靠近,光晕便快速扩散,将黎红车撑出一里远。
还好烛阴洞深……
他一个没站住又是一个屁摔。
“她对你,这般提防啊。”
烛阴把脑袋垫上尾巴,光影不算黯淡,百无聊赖地打趣道。
“这金光作怪!”
烛阴解释道:
“这金光是神族战将的软甲。叫琼甲,能将主人心思中的提防外显,达成自保。”
“她有意识了!”
“……”
“她……”
“你给看看,怎么让她醒啊,我倒要问问是哪个混蛋将她耗成这样的!我定出谷给她报仇!”
“你被神族那帮人废掉的灵根练回来了?”
“七八成吧七八成……”
烛阴还在思索神族的动静,不觉在神女腰间的凤凰牌上多流连了几眼,还是眼尖,余光一下子就抓住自愿缩小也要钻进神女什物软包里的暮天红。
于是轻笑调侃:
“你怎么认识她?小没良心的。”
黎红车看他对着不醒的丝雀自言自语,觉着奇怪。
下一秒暮天红便“嗖”地窘迫溜出来。藏在黎红车背后,也不愿意理会烛阴。
“我说到处找你找不到呢!”黎红车知晓灵器有灵识,也不为难,握住它将它隐去了。
“怎的愈发不沉稳,见了故人连自家灵器都不要了。”
“……”
“快看看快看看吧”
黎红车嘟嚷着。
烛阴眼瞧着黎红车还是个小孩模样,也没接着说,凡事还得他亲自见证。
难不成说:“她不一定还认识你。不然琼甲威力不可能这么大。”
那黎红车得跳起来先骂他家亲娘的。
烛阴身形高大,俯视少女的面庞是轻而易举的。
他兀自揣摩起少女受伤的隐情,或许天界内斗,他能够趁乱回去在仙族栖息……
这思绪转瞬即逝,既然答案就在面前,那么一定得让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