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中的记忆,陆了晴最忘不了的是2012年,9月开学军训时,那高烧一样攀升的天气.....
毒日头,校园林荫道上的大榕树茂密浓深的叶子早被晒得翻白背,风一吹,醉醺醺的东摇西晃,更有不争气的,干黄松卷的落在地上,脚一踩,立即裂开,仿佛一团不成型的雪茄烟丝。
煊城一中,宽阔的操场上绿茫茫站满人,班与班之间又有着清晰的分隔线,老远看去,一块块方队仿佛浮在水面切割整齐的淡绿草皮甸子。
军绿色帽子闷闷的扣着脑袋,汗水顺着鬓角往脖子流,报到前,陆了晴特意去将留了三年的长发剪成了齐耳式,她的煞费苦心没带来半点成效,前襟后背仍旧成了湿漉漉一片。
2班一共四十多个学生,五人一排的方队个个站得笔直,她处在中间,余光虚晃一圈,人人都在苦熬。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强撑着的众人便立刻撤下战场的士兵鸣金收兵,松弛下来的人立刻分散开,各自找了自己熟识的同学,三五成堆或坐或站,说着抱怨的话。
陆了晴没动,只随地坐下,她这位置,头顶恰好是片浓郁的树荫,投下来的阴影够两三个人避暑用。
她脱下帽子随手扇着风,视线却不动声色的投向远处。
一班和二班的方队之间并不连着,还隔着一个班级,越过中间的队伍眺望过去,只看到那头散兵游勇似的一群人,一班的教官比他们先放休息。
第一眼便有些失望,暗自又搜寻一阵,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瘦高身影,不仅如此,她还发现,平日常和他走在一起那几道身影也一并消失了。
一中有上中下三个操场,高三犹如珍稀物种被保护在下操场的独栋教学楼,路过一排下沉阶梯,初中部和小卖部夹在中间的缓冲地带,初中部还未开学,唯一有人气的便是中操场旁边的小卖部。
陆了晴遥遥看了一眼,可惜视线被一排排苍郁青翠的榕树遮挡。
难道是去了超市?
心里暗暗揣测着,肩膀猝不及防被人重重拍一下。
“嗨!”许晓彤一下挡到她面前,“看什么呢!喊你好几声了没反应。”
说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明什么也没有。
陆了晴有些仓惶的收回视线。
“没。”
不知为何,声音透露着些许心虚。
“我们去找周周吧,她们也正巧休息。”
陆了晴点点头,收好一颗惊魂未定的心,捏着帽子从地上站起来。
两人手挽手,路过中间还在站军姿的班级,不知为何,只觉那些黏在身上的目光有些嫉妒的味道。
“看什么看!站不好再多罚十分钟!”
教官突然一声斥责,两人的脚步下意识的又加快了一些。
周媛在一班,两人到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男生面对面讲话,察觉到眼前人的视线落在身后,她一下扭过头。
“我俩正要去买水,正说问你们去不去。”
一行四人结伴往小卖部去,路过操场边缘的校园宣传栏,名师风采和优秀学生,一排排照片庄重严肃的贴在玻璃框内,仿佛神明般不可亵渎,然而,也有例外。
“哎,你们知道吗,章嘉煜的照片在第一天就被人偷偷撕走了,真不知道是谁干的,肯定又是哪个暗恋他的女生。”
周媛说完又看了一眼那残留着斑驳胶水痕迹的地方笑:
“不过不管是谁,我都挺佩服的,胆儿真肥,到处都是监控,也不怕被教导主任抓住全校批评。”
一中是个百年老校,有着一条亘古不变的训诫,凡是犯了错的学生,必当在周一升旗的早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背诵自己写的检讨书方能逃过一劫,这一劫可以是记过,可以是警告,严重的也会是开除,这个传统给调皮的学生留一线机会,倒是挺会教人改过自新。
但显然不够震慑胆大的人。
除了陆了晴,同行另外三人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对这个传闻中的人物都是了如指掌。
许晓彤接过话。
“家世那么优越人又帅,成绩还那样,谁不喜欢啊,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中考,他还是市里的中考状元吧,全科成绩又是第一,超了第二名整整20分,20分啊,我的天,简直是变态!”
一旁的林见东打趣她。
“‘谁不喜欢?’你别告诉我,你也暗恋他,别妄想了。”
“别,这种世界之外的生物我等凡人消受不起~初中三年,你见他主动和哪个女生搭过话。”
说完,察觉到原本跟在一旁的身影不知为何落后了一截。
一直没说话的陆了晴不知何时落后几人十几米,还在宣传栏旁边。
她蹲在地上心不在焉的系着鞋带,目光却在玻璃框内游离,她连想看一眼他的名字,也做贼心虚般的躲躲藏藏,苦寻一阵,终于看到了周周口中那个空白的相框,奈何,还未看清他的名字就被远处一声呼喊打断。
“了了!快些,待会教官又要催了,赶不回来又被罚站的。”
是周媛的声音。
她急急忙忙的站起来,生怕晚一秒,这费力遮掩的心迹就要被坦陈眼前,也害怕自己立即被订上那个‘暗恋他的女同学’的标签。
她还有一个秘密。
他们口中的那位耀眼的少年,她与他并不是初见。
一周前,陆家处于搬家的尾声之中,孟女士打包着最后一点金银细软乘着好友的顺风车利落的离开了安县,她为了等一本书店新到的漫画书,留到了最后。
巧的是,陆广义跟随老领导在安县出差,听从对方的安排,当晚要送一个人回来煊城,而她,成了那个顺带。
冷雨夜的路边,那辆熟悉的红旗车打着双闪开过来,淡烟疏雨中降下车窗,她才弯下身子,就对上双深邃的黑眸。
像浸在雪水里才捞出来,泛着散不开的寒气,令她心跳一滞。
陆广义多年前从军队转业,跟随的领导已是少见的位高权重,能让他的心腹特意跑一趟相送的人,肯定非同一般。
果然,车门一落锁,陆广义就在前头介绍。
“这是章部长的儿子,和我们一道回。”
陆了晴淡淡的嗯一声,偏头主动的说了声“你好”。
男生愣一秒,只是礼貌的轻点了下头。
这打招呼的方式实在是冷冷淡淡的疏离。
车里沉寂下来,只有窗外簌簌的风雨声。
她和这男生分坐两边,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位置。
自那一眼后,对方就撇过了头,只一路看着窗外。
幸得如此,陆了晴才有机会偷偷打量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无与伦比的少年,不仅仅是用“好看”两个字可以形容,夜色下的皮肤有种春水映梨花的白,薄薄的唇紧抿,看起来十分冷酷,消瘦的脸庞蕴含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阴郁,像她看过的无数日漫单行本里的主角,全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
白衫黑裤,身前竖着条窄长的黑领带,太正式,不像平时的打扮,不知才从什么场合里下来,身上那股庄重肃穆之感还未彻底褪去,浑身泛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特别是额间碎发压着双忧戚的眼,仿佛...仿佛全世界的鲜花都在一刹那枯萎了一样。
陆了晴一刹那有种错觉,好似身旁坐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尊精雕玉琢的名贵玻璃制品,质地薄脆,她只需伸手一碰,对方就会从内而外、分崩离析。
好奇随之而至。
他为什么而难过?
陆了晴不得而知。
安县到煊城市里,大约三个小时车程。
自家老爸的性子陆了晴清楚,开车时不爱讲话,即便后面坐着他的亲女儿,也不例外。
她无意打扰车上的另外两人。
手机从包里摸出来,打开了一本下载成功的漫画书。
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车里一直持续的安静,仿佛会一路开到世界某个不知名的尽头。
不知过去多久,鼻间突然涌来一阵凉爽的气息,像湿水冰透的冷薄荷。
“抱歉,打扰一下。”
他头挨她很近,冷泉似的声线沾染几分疲惫。
“我手机没电了,可以用你的听听歌吗?”
“当然。”冷不丁的求助,陆了晴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掩饰好内心小小的荡漾,拿出包里的白色有线耳机看向他,“想听什么?”
“随便吧。”
她口味很杂,里面有流行乐、古风、古典乐,还有重金属和摇滚,还有些更是猎奇小众,这句随便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思考了两秒,她点开那个标题为‘零’的歌单,里面全是钢琴纯音,是她画画和写作业的时候常用的,最是舒心。
她觉得此刻的他看起来很需要,便起了小心机,擅自为他做了决定。
不知他满不满意,总之接下来一路,少年头贴在车窗上,并未再次开口。
后来车停,陆了晴才知道,他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陆广义越过车座伸手将人推醒。
一刹那睁开的眼,他带着陌生的迷茫,恍惚了两秒才有反应。
“谢谢陆叔。”
车门关上,冷白修长的指骨捏着耳机线递进车窗来,“也谢谢你的耳机。”
煊城未落雨。
朦胧冷月下,少年青崖冷岸似的背影淋在月光里,白衬衫仿佛一截玉髓,被浸的通体清透,单肩挎着书包,在深夜中逐渐远去。
小区绿化深浓,人行道上烟树迷离青溶溶一片。
陆了晴看着那孤独的人影混在其中,清瘦萧条如伤痕累累的白桦树,昏沉得有些落寞,有些伤感。
手里的耳机线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说不清的情绪犹如一只白鸟,浮光掠影的从心头一扫而过。
陆广义下车去一旁的超市买水,陆了晴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小区名,与陆广义那老领导家是同一个地方,这地界,出了名的勋贵云集。
像那无从捕捉的心绪。
只一眼,陆了晴就知道,这少年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怕以后都再难重逢。
心思正重,左手撑在车座上却摸到一个咯手的硬物。
她捡起来递到眼前细看。
竟是一颗长条形的薄荷硬糖。
通体轻绿,上面的字母不认识,仿佛不是国产,想来可能珍贵。
心思一动,想叫住人,抬眼那背影已走得太远。
....
超市里冷气开得足,小小一方天地,仿佛成了酷暑天里军训生的避难所。
里面笑声回荡,冷柜前挤满了一排男生,个子最高的被簇拥在最中间,汗水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眉宇间依旧有股淡淡的冷峻,别人都不合适的军训装穿在他身上却恰如其分的合体,挺拔的身影犹如一棵冷青松,人群里格外显眼。
忧伤又明媚,彼时的阴郁少年和眼前眉眼含笑的人仿佛是两个极端。
陆了晴心里的弦犹猝不及防被拨弄一下,心脏里仿佛颤着余音,为这意料之外的碰面而惊喜。
身旁几人都站在货架旁挑着零食。
“你们喝什么?我帮你们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率先往冷柜走去,为了避免想靠近他的目的太明显,主动承接了这份甜蜜的负担。
“我和晓彤要矿泉水,怡宝的。”周媛先开口。
“我和她们一样。”林见东紧随其后。
冷柜旁一群人还在打打闹闹。
“哎~可劲儿选啊,今天还是煜哥请客~”
说话的是他那兄弟伙里最亲近那个,不知叫什么名字,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七八双手前前后后的伸进冷柜,并排的可乐汽水一下空了大半。
最后轮到章嘉煜,没选和他们一样的,开了旁边的门,小臂撑着冷柜边缘,视线转了一阵,拿了瓶薄荷苏打水。
幽绿通透的瓶身上握着白皙分明的指骨,被上天偏爱的人,连这种小细节也不放过,修长的手指好看到过分。
离他近了,陆了晴的心脏无端跳得有些快,好似呼吸都快屏住。
他面前的男生还在说话。
“哎,昨晚那三分球投得真漂亮,你看那帮孙子,脸都绿了~真他妈解气。”
陈昊说的是昨晚两人被张清源抢占篮球场,和对方赌球这事。
章嘉煜只是笑笑,没说话。
“哎,那个要你微信的女生是谁,好熟悉,我记得好像是张清源前女友吧?”
章嘉煜闻言收了笑意,又像是不想在言语上再给张清源难堪,顺手捞过柜台上的口香糖扔了一盒到他怀里。
“得了吧你,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猝不及防的转身,白球鞋一下踩上块柔软。
“嘶......”
陆了晴站在他身后排队选东西,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住脚尖,痛得没忍住出了声。
“对不起,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声线沉稳,清寂深邃的目光看向她,道歉的模样不慌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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