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寒风瑟瑟,吹落了满树的枫叶,染红了整个公主府。
殿内摆满了炭盆,将屋子烧的暖烘烘的,萧如月仍觉得寒意遍布全身,浑身似是被刀生生刮过一般,痛的厉害。
这次醒来,身体更差了。
萧清月意识被困在玉佩里,每过些时日会醒过来一次。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那些来探望长公主的人,被一一拦了回去。
炉内的麟香掺杂着药汁的味道浸满了全屋,熏得黎清头晕目眩,偏过头咳了起来,撑起一口气道:“将参汤...撤下去吧!”
一旁的侍女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将参汤拿走,反而端起新的药汁想要强硬的喂到她嘴里。黎如月紧闭着嘴,想要将碗拿走,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凭这侍女摆布。
屋内其他人一言不发,齐齐站在两侧,像是没有表情的铜像。
长公主府早已被驸马的人侵占了,自己的心腹也在昏睡时被一一处置。
朦胧间,黎清看到了一个身着紫色大氅的男子。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却眉目清朗,气质温润,丝毫不输正值风华的青年儿郎。
黎清月压着胸口的闷痛,闭了闭眼,不想再看来人。
这个狗东西,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身上的寒意被屋内的热气化开,淌出水迹,温复却毫不在意,迎着黎清的目光,道:“微臣从西域求来了药,殿下定会好起来了。”
黎清冷笑了一声,下毒的人还来给她送药?安的什么心。
这玉京城除了皇帝,最不想让她好起来的便是这温复。
她忍着疼,顶着一口气说了句“看不见你,我更好受些”,丝毫不留情面。
温复似是没听到这话,转身将大氅递给了侍女,抬手将侍从们都赶了出去,径直走过去替黎清掖了掖被角。
时年温复风华正茂,一心向学,在一众只知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中,显得清新脱俗,深得京中贵女的喜爱。在一次宫宴中二人相谈甚欢,便被先帝赐了婚。
现下想想,哪有什么天赐良缘都是温复这厮预谋已久。
黎清闭了闭眼,轻声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你。”
“可...我不后悔。”温复紧了紧喉咙,硬生生挤出了这几个字。
黎清年少时,活得最是肆意自在,骑射书法无一不精,深得先皇喜爱。饶是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无人敢置喙。
甚至有坊间传闻,先皇有意将皇位传于她。这流言到了黎清嫁给温复后方才止住。
婚后黎清搬出了皇宫,同温复住进了公主府。二人婚后恩爱有加,黎清更是开始收敛自己的性子,学着自己从不曾涉猎的刺绣。想为自己的孩子绣肚兜。
二人的关系在长公主生产后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是长公主诞下的婴儿竟是个死胎。长公主的性子一下子回到以前那般强硬,同温复的关系也不同以往那般好。再到如今长公主被软禁在府中,关系彻底破裂。
萧清月偏过头吐了口血,溅在了温复的青白的衣角上,殷红的血显得格外刺眼。
温复对身上的血渍并不在意,替她擦了擦嘴角说道:“我待会要去参加寿宴,回来给殿下带城南那家糕点。你乖乖喝药。”
“滚。”
——
今日是老妇人的寿辰,黎府上下热闹非凡。
寿宴的主人公虽说是老夫人,这宴席可是敏之郡主一手张罗的,这宾客多半都是冲着她的面子来的。
定王是唯一的异姓王,是和先皇一同打过仗的,手里还有先皇赐予的免死金牌,在朝中的地位无人撼动。
按理说,各朝异姓王应是遭皇帝忌惮的。可这定王是个识时务的,早早地交了兵权,他年事已高且只有敏之郡主这一个女儿,断没有造反的能力。因而荣宠不断,同皇室的关系密切。
京里的人都想跟郡主打好关系,以得些好处。收到邀请帖子便巴巴的带着贵礼来了。
老夫人当下正是风光,连长公主府都来人替她祝寿,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遭。如此场面的大寿,在京里可是极为少见。
寿礼更是接到手软,老夫人当下都忘记吩咐让黎婉吟不要露面的事情了。
来祝寿的人倒是心思各异。有人想着这郡主怎么能看上黎慎的。和离后,就算不找个比她年轻的才俊,也得找个像驸马爷温复这般风光霁月的才子呀!是怎么和这个老实巴交的黎慎成了婚。
有些贵妇人则是借着这寿宴,带来了适婚年纪的小辈,看看能不能牵上姻缘线。这其中最让人期待的还当属郡主的大女儿木卿卿。
坊间传闻,这木卿卿被太后定下来要进宫的,可这些贵妇人还是不死心,想争取这京中第一贵女当自己儿媳妇。
木卿卿一出现,便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众星拱月的女子身边却跟着一位脸生的女子,模样不输木卿卿,那弱柳扶风的美娇娘样倒是让她更胜一筹,这一众赴宴的贵女在二人面前倒显得黯然失色了。
黎婉音跟在木卿卿后面,局促不安。本想着祖母不喜自己,她也乐得清静,找个安静的角落混过这场寿宴。
可不知这木卿卿怎么想的,一大早就让侍女守在她院子里,非要拉她一起来。
“你这身板怎么这么纤细,用了什么法子?”木卿卿打量着黎婉吟,对她愈发的好奇。
“饿的。”黎婉吟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很是幽怨,补充道:“我成日喝药汤,到了吃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吃的少。”
木卿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黎家的大小姐过得也忒惨了些,这比她节食保持腰身还要苦上几分。
远处几位贵妇人叹了口气,觉得可惜了这副容貌,她们可不想娶一个娇气的女子当儿媳妇。她们带来的年轻儿郎们并不这么想,直直地盯着黎婉音出了神儿,心神飘忽。
“这木小姐身边跟着的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年轻儿郎窃窃私语,却被贵妇人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一旁的黎婉珠听到这话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捏碎了,嫉妒的眼睛都要冒火了,明明她才应该是这宴会的焦点。
她咬了咬嘴唇,柔声道:“那位是我的妹妹,自幼多病,最近才回到府上。”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病秧子罢了。贵夫人们顿时对黎婉吟产生了反感。
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听此言刚要开口,被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给拉走了。这男子是三房家的大儿子黎书礼,
他不解,自家祖母怎么这么不想提起这位姐姐,不都是一家人吗?
老夫人更是岔开话题,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夸赞黎婉珠这个孙女。今日来了许多王公贵族,若是能攀上个亲家,这黎府的荣华就不用愁了。
至于黎婉吟,总有一日要被送去燕华庄的。
木卿卿一到宴会就被贵女们围了上去,黎婉吟一下子就被挤到人群里,极少见过这种场合的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
“要不,你还是去找个地方先休息吧!”木卿卿本想着让黎婉吟替她分散火力,一看她这副模样倒也于心不忍起来了。
闻言,黎婉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黎婉吟虽说是黎家人,可对这府邸的路并不熟,尤其是郡主嫁进来后,又将黎府扩大了许多。她的婢女也被嬷嬷叫去帮寿宴的忙,没在身边。黎婉吟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子,在烈日下晒得有些头晕。
熟悉的身形闪过,朝着后山走去,黎婉吟提起裙摆紧紧地跟了上去了,不过步子小落后了许多。
”陛下”“定王”“刺杀”,黎婉吟刚来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字,一下子慌了神儿,不知道该不该露面。
裴大人应该是在和属下谈一些要紧的事,而且还和皇帝陛下有关。
觉察到周围有异,裴鹤之立刻收了声,转而看到了刚藏在树后的黎婉吟。
黎婉吟抬眸看到了裴鹤之眼中的冷意,那种恐惧感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她身上。她该不会,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要被灭口吧。
“黎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裴鹤之声音低哑,带着些恐吓的意味。
“我是想来...想来跟裴大人道谢,多谢裴大人明察秋毫,替我洗清了冤屈。”黎婉吟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意,脚跟一软,差点站不住,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才说了出来。
“清者自清,黎小姐不必介怀。”裴鹤之拿着剑悄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女子身上淡淡的药香蔓延到了他的鼻尖,令他想起当初黎婉吟在牢里那副娇弱模样。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接近裴鹤之。】
萧如月的声音拉回了黎婉吟的思绪,静静地定了神,萧如月说让她查一些事情,她说得极为复杂,什么当年安山战役的记载,五年前她的心腹刘贤被处斩的卷宗之类的。
这些东西都在吏宸司,仅凭她一个弱女子是不可能进去的。
而查清事情的关键就是要通过裴鹤之,所以要同他搞好关系。
交朋友,这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她没有朋友。自小孤零零的在江南,跟随自己的嬷嬷,怕她出事,连院子都极少让她出去,后来更甚之将门锁了起来。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与人相处。
黎婉吟往前走了一步,鼓起勇气道:“母亲同我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何况裴大人帮我那么大一个忙,婉吟定是要好好感谢的。”
她的靠近让裴鹤之心神意乱,那熟悉的香味扑来,令他差点忘了,方才他想杀了这女子。之前的话不知她听到了多少,这些话传出去,怕是整个吏宸司都要跟着遭殃。
暗处的手下察觉到了不对劲,刀已然出鞘。
让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姐悄然消失,是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