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夜明星稀。
浓重的消毒水味刺入鼻腔。
上一秒意识还在休息室的付染,下一秒从病床上惊醒。
付染眯着眼,侧过头,趁着皎洁的月光,正好看清简云岸垂在床头枕在小臂上,呼吸声平缓均匀。
“我这是在哪?”付染嗓音沙哑,有气无力。
声音不大,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见。
简云岸闻声而动,抬起头,双眼反着月光发亮,“医院,你晕倒了。”
付染仰望天花板,宕机的大脑还没重启。
简云岸起身打开了病房里的灯,付染这才看到一旁的点滴瓶还剩着三分之一,手臂酸痛,头脑昏沉。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还有低血糖。”简云岸坐回床头,愁容嵌入额头,叮嘱道,“你需要好好休息。”
付染“嗯”了声,随着记忆慢慢清晰,变得不安分,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惊慌问道:“比赛怎么样?赢了吗?”
虽不忍心,但简云岸不得不将事实告诉她:“没有。”
短短两个字,像把利刃刺入的心脏,搅得稀碎,付染一瞬间失去支点,“咚”的一声瘫倒在床上。
简云岸从椅子上弹起,想扶住付染未遂,只好宽慰道:“别操心比赛了,身体重要。”
虚弱的身体令她变得脆弱,情绪在心底爆发,付染转过身子背对简云岸,躲着他,强装着镇定。
见状,简云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你还有机会。”话语稍显冰冷,于是又补充道,“你还有很多时间准备下一场比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体。”
这身子一背就是二十来分钟,期间两人一言不发,空气凝结成冰,只能从一滴一滴下落的葡萄糖溶液看出时间的流逝。
简云岸掐着时间,在最后一滴结束时正好喊来了护士拔针头。
“以后少让你女朋友受点累。”护士埋怨道,“多让她按时吃饭。”
简云岸想解释一下,但鉴在付染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他也不想多费口舌,点头敷衍道:“……知道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护士走后,付染缩回胳膊,红润的双眼看向简云岸,“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在陪着我。”
简云岸装模做样抬手看表,其实什么都没看清,没好气地说:“确实很晚,我困得要命。今晚没法开车回去了,先只能先在这里凑活睡一觉。”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窗户敞开着,晚风拂过发梢,伴着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简云岸身心俱疲没功夫理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闭了灯,平躺到隔壁床位。
深夜安宁,付染却难以入眠,不知是不是简云岸的呼吸声导致,昔日回忆如潮水般袭来,走马灯似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最先的一幕是两人初见。
当时,付染还是上大二的一名网瘾少女,第一次看电竞比赛就在诺大的场馆里迷了路。
兜兜转转,机缘巧合下碰到简云岸与她擦肩而过。
付染瞬间被他散发的高冷气质吸引,等简云岸走出好几步,她才反应过来借机问路:“麻烦一下,你知道观众席从哪走吗?我好像迷路了。”
简云岸猛地刹住,转过身,板着脸的习惯从一而终,他用手指着前方:“直走,右转,之后再左转。”
错落有致的胡茬随着嘴角起伏,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付染听完,耳尖染上绯红,喉头来回滚动,手不自觉地贴在裤线上,微微笑着说:“谢谢你。”
“没事。”说完,简云岸匆忙离开。
付染看着潇洒的背影慢慢远去,直至消失她才去往观众席。
经过了解她得知简云岸是战队经理,所以她以后每场简云岸队伍的比赛她都会去看。但能看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到后来,付染在微博超话里寻到简云岸的微博,并加上关注。
某次一个同样难眠的深夜,她抱着一种“反正对面也不会回复”的心态发了这样一条私信:
【简经理,我现在正在上大学,但我很迷茫,因为我学习的专业是家里为我选择的,我并不喜欢。我是否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业呢?您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她发完以后,把手机扣在床头就开始睡觉,其实也没想要个回复。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当付染再次打开微博的时候,就看见了对面的回信:
【做你想做的,自己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看完私信的一瞬之间,付染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势必要成为一名电竞从业者。
而简云岸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付染的单方面启蒙人,爱慕之意就此产生。
可是两人相逢甚少,仅凭付染的一厢情愿根本无足轻重,逐渐变得似有若无。
现如今,简云岸六年前营造的缤纷肥皂泡,付染终于能置身其中,可简云岸想要将它戳破,让付染摔得粉身碎骨。
想完这一遭,付染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安稳。
而简云岸的睡眠不尽人意,一直在半睡半醒之中,迟迟没能入眠。
天蒙蒙亮就起身出了门。
在他经理生涯中,雷厉风行一直是他的代名词。就凭简云岸辞退人不眨眼的办事风格,他大可不必给付染留存机会,何况两人还大吵一架。
可不曾想,就因为这一架,令简云岸在面对付染时变得扭扭捏捏。
早上九点多,付染睡醒,精力充沛,面色红润气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下床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伸个懒腰,手还没放下,简云岸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早饭。
“早上好,经理。”
“嗯。”
他把早饭放在床头柜上,直挺挺地戳在地上,面无表情,捶着酸痛的脖子。
付染丝毫不客气,没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坐到床头就开始大快朵颐。
“那是……”简云岸本不好看的脸色暗沉几分,“……算了,你吃吧。”
付染刚把包子塞进嘴里,听到他的话,身子静止了几秒。
这也太尴尬了!
付染硬着头皮说:“谢谢啊。”
简云岸没说话,付染也没好意思回头看。
猛吃几口,嘴里东西还没咽利索,付染好整以暇地回头问:“我吃完,咱俩一起回去吗?”
简云岸顿了下,扯了扯袖口,“你自己打车回去,我有事。”
“什么事?”付染没过脑子,说完话以后,自己都能感觉到冒失。
简云岸毫无保留,直言道:“正好在医院,我约了医生做复查。”
“手腕吗?”
简云岸坐到一旁的病床上盯着她,声音低沉警告道:“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以后你最好不要再提。”
付染喝粥的勺子停在半空,讪讪地点头,“不会有下次了。”
简云岸不多逗留,起身刚准备走,付染对他陪了自己一整晚这件事很过意不去,于是提议:“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简云岸不解。
“你都陪我一晚了,我想我也……”
“用不着。”
本来付染也没那么想去,但简云岸毫不领情的言语成功助长反骨,顺带着一点点私心:“没事的,我不嫌麻烦。”
简云岸横她一眼,无奈地晃了几下头,“你随便。”
话音刚落,简云岸起身就走,付染看情况不对,往嘴里塞了个包子,一路跟到电梯上。
电梯里只有她们俩,一前一后站着,冷冷清清的有些尴尬,付染能从电梯墙面的反光中看到简云岸板着脸。
“你手还疼?”付染轻声,小心翼翼试探。
“偶尔。”简云岸下意识揉了揉手腕,“到了以后别多嘴。”
电梯门打开,简云岸挺着胸脯左转,付染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边走边四处望。
整整齐齐的几间诊室,来往的人不多,一路上只遇到两三个人。
简云岸推开倒数第二间诊室,里面的医生简云岸管他叫老李,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稀疏,资历深厚。
老李抬头看到一个陌生面孔,错愕问道:“你身后的是……”
简云岸坐到对面,打算忽略她,“不重要。”
付染也没打算吱声。老李便识趣的岔开话题:“手又开始疼了?”
简云岸点点头,把袖子挽起到臂弯,一条粗壮的伤疤有半个小臂长,伴着零散的深色瘢痕,和增生的皮肤组织。
即使付染很早就知道简云岸受过伤,现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
简云岸扭动手腕,“时好时坏的,昨天疼,今天稍微好一点。”
老李面露难色道:“你这应该就是创伤后留下的后遗症,很难根治。要不先去拍个片子再看看。”
“可以。”简云岸紧忙撂下袖子,遮住伤疤。
医生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写了张单子,递了过来,“三楼缴费,四楼CT室你去就行。”
简云岸没有犹豫,拿着就走了,付染打算跟上去,被老李拦住:“他自己去就行,你在这里等着吧。”
付染有些迟疑,又想着反正自己也帮不上忙,就留下了。
两人面面相觑,付染感到尴尬。
老李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同事,他是我经理。”付染即刻答道。
老李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又充满意外,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那可惜了。”
付染:“?”
老李笑了笑:“简云岸人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付染被勾起好奇心。
老李抿了抿唇,忙着手边的事情,过了很久,突兀地找补一句:“当我没说过。”
付染不明所意,也没在过问。
诊室里来了新的病人,付染坐到走廊地长椅上,翻看着昨天的比赛录像,找找问题。
最先发现的一个问题就是,比赛里辅助和中单好像不熟,两人再游戏里都绕着对方走。
两人之间的矛盾从付染刚来的时候就存在,前两天训练的时候还算和平,硝烟未起。
现在看起来情况又变得很糟糕。
付染看完比赛撇了撇嘴,有些苦恼,又百无聊赖地刷了半天手机。
实话实说,付染很想回基地,又感觉自己死皮赖脸地跟着,又无声无息地走了不太合适。
随后简云岸拿着片子回来,进到诊室,付染没再跟着,枯燥乏味地等了很久,他才出来。
“走吧,回基地。”
付染把快要刷烂了的手机,装进兜里,抬眼能看得出简云岸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但是没敢多问。
出了医院大门,烈日当空,终于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简云岸的车子停得很远,付染沿着路边走到半截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车子一直停这么远吗?”
简云岸“嗯”了声,“嫌累?”
倒不是嫌累,就是……
“我是怎么到的医院里?你把我抱进去的?”付染光是想想脚趾都要扣地的程度。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加快脚步,走得飞快。
简云岸打开车门时,不知怎么想的,从嘴里往外冒了一句:“你又不能自己走进医院。”
付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