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月的符咒课上完，周溪感觉人有点不行了。
她抄着玄拘给她的功法，一脸愁容的飞上了甲字岛。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玄拘面前，她把功法往玄拘桌上一拍，“我干不了了！”
“怎么了？”玄拘小心的挪开自己刚刚写下的一页纸，“有弟子惹恼你了？我先替他们赔个不是。”
“不是。”周溪说。
“那就是功法学完了，修为回来了，就要撂挑子了？”玄拘笑得温柔，“不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不是？”周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拖开椅子自己坐下了，很无奈的说，“绝大部分弟子天赋不佳，不适此道。我教得麻烦，他们学得痛苦。何必呢？”
“依你看什么算是有天赋呢？你十岁就能自己改写符咒，依你的角度，天下是再也没有适合学符咒的人了。”玄拘不紧不慢地说。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周溪眯眯眼睛，“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嘶，还有，你这一身金光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你好像要灵力爆体而亡了。”
玄拘轻轻一笑：“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要不我挑几个悟性可以的，这样可以教的又好又快，他们再去教别人。”看到玄拘的笑，周溪心神一动，决定退让一步。
玄拘摇摇头：“必须是你教。”
“那我还是那句话，他们不适合这一道。”周溪说。
“不求你教什么高深复杂的符咒，只教些轻巧的、简单的，关键时刻可以给他们保命的符咒。”
“都要保命了还怎么简单。”周溪不耐烦的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
周溪看着玄拘，说：“到时候你就让这些人去打车约？”
“不是我让他们去打，是他们必受此战。”玄拘不再温温柔柔的笑了，垂下来的眼眸有一点悲天悯人的气相。
“你不能现在就去把那些人杀了吗？”
“轰隆——”外面雷声乍响。
“好了，知道你不能了。”周溪无奈抬手。
“你见过清道盟的人，你觉得他们都怎么样？”玄拘突然换了个话题。
“大部分还行。”周溪说，“怎么了？”
“清道盟弟子全都是出于学宫，那都是积满一千五百分的弟子自动请愿出去的。他们进清道盟前立了誓，誓为大道公理献出一切。”
“清道盟立于一百五十五年前，那时候人族和妖族刚签订盟约，素有纷争，摩擦不断，闹出了很多人命。有了清道盟之后，命案少了大半，但是不过一年，清道盟的弟子就折损大半。”
“死去的弟子有的死于妖族，有的死在修士手下，还有的死在凡人手中。”玄拘说这话的时候很沉稳，也很伤感，“但还是有弟子愿意挺身而出，个个都说要让大道公理之下再无冤魂。我知道，这怪我，怪我总对他们讲这些骗人去舍生于大义的话。”
“后来我不说了，但仍有许多人要出去，他们要正义，要清道，要天下太平。”玄拘说，“天下将颓，此乃大势所趋，我知我一人不可阻挡。我只希望这些弟子出去后，多揣一份本事，此后就能多一点活下来的可能。”
“哪怕只是一点点呢？”玄拘看着周溪，体内的金光消散不少，这次周溪总算看清了玄拘的模样。
那是一张阴郁清秀的少年的脸庞，此刻正切切的望着她，眼里有一千年都没化尽的悲郁色彩。
周溪喉头一哽，什么也说不出了。
好半晌，周溪说：“可以。但可能真的只有一点点。”
就在周溪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玄拘突然又喊住她：“周溪！”
“嗯？”周溪转身。
“你觉得清道盟怎么样？”玄拘突然又问了一遍。
“都说了——”
“轰隆——”雷声又响。
周溪的话和雷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去你的！”本就烦躁的周溪扭头冲着天上大喊，“讲一句要响八百次！烦不烦啊你！”
“轰——”雷声更甚，像是在警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不料周溪手指翻动，眨眼间就请出几十张降雷符，手一指就齐齐往天上飞去，与那黑沉沉的雷云混成一团。
天上的雷顿时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你以为就你会打雷？”周溪嘲笑一声。
天上的雷声骤然停了。
周溪头也没回的对着玄拘摆摆手，“走了！”
周溪一不在，殿里又热闹起来，灰影悄然从玄拘腰间的玉笛里飞出来。
“我听懂了。”灰影对着玄拘说，“不知道她听懂没有。”
“应该，是听懂了的。”玄拘下意识的咬起手指甲。
“哼。她最好是听懂了。”灰影轻嘲一声，“你自己都在怀疑。”他眸光一转，又看着玄拘殷切地说：“诶，你飞升吧。等把那药做出来了，你就飞升去。”
玄拘对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你在干什么呢。”灰影凑近了问，“你两百年前就该飞升了，你一拖再拖，都快拖成和我一样的孤魂野鬼了。”
“你不是孤魂野鬼。别瞎说。”玄拘继续在那张纸上写写画画。
“那我是什么？”灰影一脸不相信。
玄拘捏着笔的指尖挥动，下笔宛若行云流水：“你是谁也不是，你是你自己。”
清道盟怎么样？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笨的笨，轴的轴，有的精明，有的不开窍。
周溪踩在云上，手指焦虑的抹了抹，心里无所谓的想：管他们这的那的，等治好心魔报完仇，要是师弟想回离宫，就送他回离宫，反正他也没犯戒，要是不想，就带着他一起天南海北的随便逛。
反正等她心魔一除，修为再提一提，这四海八荒哪有人能拦得住她呢。
周溪心神一动，脚下的云方向一转——
直直往藏书阁去了。
反正到时候四海八荒也无人拦她。
就先去看看这清道盟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吧。
“柏源国，妖族伤人之案频起，众者无力以相抗，请柏源仙宗以敌，妖败，约以谈和。妖出素弓，位于无日无月晦暗之地，昼寒夜暑，极狱也，族内无智无德，无治无法，仅生啖手足为食……国主圣善天赐，以为凡生灵皆庇荫，念及苦处，涕然泪下矣，遂告此妖订和平盟约，以护天下生灵安定也。盟约告及五国七宗，使者出也……”
怎么哪都是这个条约？周溪放下书，没有再往后翻。
那说明问题就出现这里。
这个两族和平盟约就是其中关窍。
妖族借此机会从素弓里出来，得到进出素弓的自由。
能谈和，那两者肯定都自有所图。
那人族获得了什么？
一群能在顷刻间覆灭城池的杀神？
这皇帝也就是一普通人，他图什么啊。有俩妖族给他抬棺材他死了脸上有光？
周溪抬眼，目光亮的吓人。
普通人图不了什么，仙宗才有那个本事。
“妖族给了仙门好处，仙门把妖族放进来。他们觉得妖族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因为手里有妖族进出素弓的钥匙。”
周溪指了指九州舆图上的柏源国，“仙门想从妖族那里要的东西也不难猜，无非就是灵草灵石灵器什么的。但是这和车约有什么关系？车约来凑什么热闹？”
“也不对，”周溪摸摸下巴，“玄拘说车约和妖族搭上线了。”
“那就是妖族有办法帮车约的人出来咯。”左丘生说，“因为现在车约最大的问题就是被四位司镇镇住了，出不来啊。”
“他们从里面出不来，就要妖族从帮他们从外面击破。”周溪若有所思。
“但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周溪说，“一次没能把夙星带着四位司镇炸了，他们就没机会了。仙门反应过来把出口一堵，妖族没戏唱了啊。”
“我知道了。”周溪摸摸鼻子，“有个办法会很好用。”
她和左丘生对视一眼。
“现在就把出口堵了。”左丘生说。
周溪点点头。
周溪把目光移到面前摊开的几本书上，忽然被几个小字烫了眼睛，她眼皮一跳。
“盟约告及五国七宗……”周溪手指着轻声读了一遍，她又对着手边的九州舆图看了看。
“不是六国吗？还有一个浍水哪去了？”周溪捞起一本书往后翻了几页。
“长赢浍水城明南王反叛，踞城立国，长赢挟楚越、卫仓三国之势，三月未破，国立。时间还在盟约之后，建国至今还没有百年？”
浍水立于长赢、楚越和卫仓夹缝之间。
这还能守城三个月吗。
这又靠什么。
天险地利？
周溪看了又看：“明南王？有点耳熟。”
“也许在哪里听过吧。”左丘生说。
“你昨天考核怎么样？还顺利吗？”周溪问。
左丘生有点郁闷地回答：“只加了五分。”
“没事，下次符咒课我给你多加点。”周溪拍拍他的脑袋，“先回去吧，我要修炼了。对了，明天你晚点过来，我要去找玄拘一趟。”
“知道了，师姐。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只顾着修炼了。”左丘生乖巧的说。
周溪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左丘生依旧是一步三回头的挪走了。
第二天周溪挑着早上去找了玄拘。
没曾想还没进门，就看见门大开着，里面直愣愣地站着三个人。
只一眼过去，周溪就知道自己想说的话可能说不出来了。
“周溪，你进来吧。”玄拘在里面喊她。
玄拘面前站着两个一身清道盟装扮的人，分别是卫仓司使夏衡，和一个周溪见过的上次打不过但这次应该能打过的莲花妖司镇。
“周道友，好久不见。”夏衡客气点头。
“夏司使。”周溪问好。
“我叫王小莲，司镇。我们见过。”那位美貌冷酷的男子这样说。
“幸会。”周溪笑了笑。
“找我什么事情？又不想干啦？”玄拘问。
“不是。我有一个办法。”周溪想着，来都来了，想说的还是说一下。
“嗯？”玄拘有些震惊。
“素弓入口掌握在仙门手中是不是？”周溪开门见山的问。
“是。”玄拘回答。
“把它关了。”周溪神色认真。
王小莲皱了眉。
玄拘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的说：“关不了。”
“是关不了还是不想关？”周溪字字清晰地说，心里有团火在烧，“那些个大人物都把自己吃成年猪还不满意？非得榨干脚下的所有人才算吃饱？感情天塌下来了砸不着他们是吧。”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和素弓入口有什么关系？”王小莲问。
“你听不懂？在外面装瞎装哑，在这里装聋？”周溪脾气上来了，没收住火，“天要真塌个窟窿我拿你第一个去补！”
“好了好了。”玄拘无奈劝住，“周溪，他确实不知。你知道他是妖族，但你不要对他有成见。”
“不，我对人对妖对鬼都没成见。”周溪说，“我要有你一身修为，我现在就去把那些个仙门车约全都给一刀劈成渣子。”
“我很支持，所以你抓紧修炼去吧。”玄拘说。
“我不。我倒要听听你们要说些什么大事。”周溪抱着手，站在一边不打算走的流氓样。
想着周溪早晚会知道的，玄拘索性由她去了。
“她。”王小莲欲言又止。
“没事，她早晚也会知道的。”玄拘摆摆手，“说说你们要禀报的事情吧。”
夏衡没什么顾忌的开了口。
周溪一听，瞬间绷直了身体，紧盯着夏衡，那眼神讶异得不像是在看人。
像是见到了话本才出现的无头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