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再一次在流放区的教堂前碰头的时候,宁蕊看起来并不太高兴。她今天还是扎着平日的两个麻花辫,发丝在路灯下微微泛红,脸上的雀斑也似乎笼罩着一层暖色调的光。说到底,她还是不支持琴这种大大咧咧的做法——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再次在深夜闯进陌生教堂里。虽然吕西和Lin似乎确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去问问能不能借住一晚而已嘛。”琴说,“况且,说老实话,旅馆真的比这里安全吗?上次我们身上的东西只不过经过了门童的手十秒钟,里面值钱的就被顺完了。”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托辞。实际上琴也只是想借此名义再接近一下这两个频繁出现在她梦境里的人。走进去之前,宁蕊忽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琴。”她笑了一下,“等等,名单的事情其实我在昨天就有些眉目了,昨天你母亲一直在家,我没找到机会和你说这件事。”

    “什么眉目?”她也缓下脚步,宁蕊神秘兮兮地将其拉到空旷的教堂里,此时是深夜,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晚上神职人员也都住在和教堂相接的医院里。

    下一秒,宁蕊说出的话却离奇到让她措手不及。

    “琴·波德里安到底去了哪里,冒牌货。”

    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别装了。波德里安估计是伤心过度,认了你这个假冒女儿,我可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琴去哪里了?别跟我说她的失踪和你无关!”宁蕊彻底顾不上平日那副小姑娘性子的伪装,一改柔和的语气,几乎是怒吼着问。

    “蕊,”饶是琴也有些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知道宁蕊有问题,也早就猜出宁蕊的目的一定不简单,但闹的这一出却令她始料未及。

    “我不知道你最近试探我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也起疑心了吧?正好,我也装不下去了,实话说吧,你的演技也烂得可怕,和我演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你了。”

    琴虽然仍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冷静地说:“小蕊,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确实怀疑……不,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个杀手就是你找来的。你的反应不正常。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会让你误以为是在试探你。”

    “别演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宁蕊冷哼了一声,“你在房间里留的字条,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是用左手写的吧?你想试探我有没有看出你的惯用手变化。还有你并不避讳在我面前露出字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字迹。你一直问我,反复地问我,琴是怎么失踪的,琴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起了疑心,我知道。”

    琴无奈地笑了起来,心说她这可太冤枉了:“你先把枪放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的。”

    “我现在不会杀你,我找来的那两个蠢货也只是打算绑架你。但是你要是再不闭嘴就不好说了。”

    “那你开枪吧。”琴说。宁蕊的手颤抖起来,几乎就要触发板机。

    “是我。”

    两人一起回过头,听到动静、从教堂里走出来的,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吕西。

    青年神情晦暗,垂着眼睛:“是我杀了琴·波德里安,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杀了我吧。”

    他走到宁蕊跟前,轻轻握住她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平静、绝望地看着地面。琴简直莫名其妙:“等——等一下!宁蕊,你先别开枪——”

    宁蕊的眼神在琴和牧师之间扫了一圈,随后果断地挟持住牧师:“你们两个,全部给我进去,把话说清楚,否则我随时开枪。”

    吕西任人摆布,顺从地被拖进了教堂,琴倒是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也跟着走了进去。宁蕊一把将牧师扔在长椅上,继续用手枪对着他的脑袋,琴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在空旷的教堂里,吕西用他温和、清朗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六年半以前,我接到组织的任务,要求我暗杀波德里安家的小女儿。不知为何,她那时前去了流放区,我在那里找机会杀了她。”

    琴听到这么荒谬的一通话甚至笑了出来,她暂时还不大相信,但此时也多少意识到如果真相是这样,那么很多疑惑反而能迎刃而解。在这种过去十九年的生活都被推翻的时刻,她仍然冷静得异乎寻常——事实上,她时常怀疑自己或许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事情。

    而宁蕊的手正颤抖着,几乎就要按下扳机。她用极度愤怒地、死死盯着牧师:“所以呢,为什么要杀她?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他大口地喘着气,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错乱的神色。

    宁蕊一脚踹了上去,牧师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宁蕊几乎是咆哮着道:“别装傻!说啊!什么人让你杀的她!”

    “我不知道。客户的信息是……保密的。”

    宁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大笑着就要开枪,琴——或者说,别的什么人——攥住她的手腕:“等等,杀了他,你就永远也没法知道是什么人真正要你朋友的命了,他是一把枪,可是背后的持枪者还不确定。”

    “你觉得我在乎吗?”宁蕊冷笑着说,“是这个人,既然这个人直接害死了琴,我怎么可能让这头畜生多活一天。再说不是还有你吗?杀了他之后,我再好好问问你。”

    琴无奈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需要他活着来弄清我自己的疑问。再说,就算你不相信我,那就按你说的,我和吕西是一伙的,你杀了我的同伴,还指望我会乖乖配合你调查?难道我不会为他报仇吗?”

    “你会恨我,但你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杀了我。别开玩笑了,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管你是谁,反正你不会做那种无意义的事。人都死了,报复我没有任何意义,你绝对不会动手的。”

    “你自己也说了报复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对你们这种人来说!我和你可不一样!”宁蕊仿佛受到羞辱般怒吼起来,琴耸了耸肩,无法反驳的退后了一步,松开手。

    琴焦头烂额地看着她,把目光转向那个牧师:“牧师,谢谢你,我不知道你们干牧师的居然真的这么虔诚,舍生救人啊,但是我真的不需要,真的是一个敢胡说一个敢信,你赶紧和人家解释清楚。”

    “是我做的。我根本不是什么牧师,这是个以前做杀手时捏造的假身份。琴·波德里安被我杀死的那天,她穿着一件真丝的银色衬衫。她的车经过水心街时,司机下车去便利店买东西,我就用狙击枪瞄准了她的车子,但是没能命中。她反应很快,立刻打开车门逃走,我在一条小巷追上了她,在那里开枪杀了她,后勤组处理了她的遗体。”

    琴瞪大眼睛,这个人正在头头是道地说着……杀死自己的过程?这是怎么回事?

    “宁蕊,等等,还记得这个人上次在黑诊所里的状态吗,他肯定有精神分裂之类的毛病,他在胡说呢,你别激动……”

    然而宁蕊已经泪流满面,她几乎要握不住枪,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坚定说:“琴……很喜欢那件银衬衫。她以前经常穿。我经常笑她那件衣服让她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在出席学术会议。”

    琴怔住了。她茫然地垂下手,站在原地。

    她想阻止宁蕊开枪,实际上仅仅是想把事态控制在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的程度——她根本不担心吕西会在这里被杀掉,让她永远也弄不清自己身世的真相。

    毕竟她也没有心大到这种程度,明明已经开始怀疑是宁蕊找来杀手暗杀自己,还毫无防备地和她一起跑到流放区。宁蕊藏着的枪早就被她发现了,那枪里的子弹已经被她换成了空包弹,顶多造成点软组织挫伤。宁蕊再缜密聪明毕竟也是个外行,是感受不出重量上细微的差别的。

    她就等着宁蕊开枪后怔忡的那刻控制住她,随后和她坐下来好好把事情讲清楚。然而下一秒,她卒然听到一声巨大的、枪声般的响声。

    难道宁蕊已经发现了调包子弹一事?琴头一回慌了神,甚至都无心判断声音的来源,当她发现吕西并没有中枪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听起来只是很像枪响,但并不是枪声,而且声音的来源也不是前方,而是头顶。三个人一其抬起头,竟然是一朵用无人机放出的小型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的声响。烟花是金色的,组成了一个灿烂的名字。

    伊森·伍德。

    宁蕊看着那行字,忽然僵住了。那是如遭雷击一般的僵硬,她的表情非常奇怪,灵魂仿佛被那个名字吸了过去一样。琴觉得那行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名字的主人。

    宁蕊随后忽然狂喜地颤抖起来,她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琴”实在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宁蕊似乎忘了吕西也忘了眼前这个“琴”,她收起手枪,喃喃地说:“我知道,她不可能……不可能,我就知道……”

    她一刻都等不了一般拔腿就跑,把“琴”——或者说,冒充琴的某个人——和吕西留在昏暗的教堂里。“琴”没有追出去,而是先拍了拍吕西:“还好吧?”

    吕西还没有缓过神,只是下意识朝她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爽朗的笑容,那个笑容是属于“牧师”吕西而非他本人的。

    “琴”想起刚才的事,坦然地解释道:“哦,对了,我刚才松开手是因为我早就把她的子弹调包了,不是准备眼看着你去死。”

    吕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他深呼吸了一阵,才开口,语句仍然因为嗓音的颤抖有些支离破碎:“没事。抱歉。”

    “为什么?”“琴”笑起来,“为什么抱歉?”

    “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做了这些,现在还把事情搞砸了。还有,我杀掉了她,我杀了琴……”

    “你说你杀了琴,那我到底是谁?”她立刻皱起眉说,“你确定琴真的死了吗?你看到宁蕊刚才的反应了吗?她看到那个名字立刻就放下了枪。为什么?”

    吕西不语,“琴”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掏出了自己的枪顶在他胸口:“牧师,别装神弄鬼的,非要我也演这一出,真麻烦。”

    吕西笑了一下,随后开口道:“……以前,大家都叫你白鸢。我们,还有Lin,是被同一个组织抚养的孤儿。只有在组织的培训里某一项表现格外优异的人才能留住组织里,否则就会被处理掉。你在射击训练里表现突出——实际上有点太突出了,所以哪怕是体力训练一直不及格,也一直被留在组织里。可是你不应该和我们一样……你不应该像我一样被派去杀人,所以我没有别的办法。你那会已经十三岁,过了生日就要开始出任务。正好我当时的那个任务目标,琴,她有一张和你非常像的脸。在她的家人派人来流放区寻找的时候,我让Lin用手术修改了你的记忆,把你送去了波德里安家。”

    琴——或者说白鸢,沉默了片刻,随后驴头不对马嘴地问:“还记得有次我们是一起过生日的吗?你拿礼花吓我的那次?”

    她只是想再做一次确认,实际上,她已经快要相信了——无他,只因这个离奇的故事都比她自己那漏洞百出的、充满违和感的割裂的记忆更加可信。她早已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极度的迷茫。

    吕西非常勉强地笑了笑,从自己的终端调出了一段视频。那个场景她非常熟悉——她见过,是自己梦里过生日的场景。白鸢打开ai检测软件,毫不意外地看到赫然显示着的那段话:未检测到存在任何修改痕迹。

    “我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我不知道,抱歉。”

    “又来?现在又是在为了什么道歉?”

    吕西疲惫的揉了揉脸,沉默了半晌,随后说:“……不过现在组织已经找不到你,也找不到我和Lin了,这里现在是安全的。”

    白鸢笑起来:“挺好,不过宁蕊可能马上会去举报,你恐怕得换个新身份,不然等波德里安家的人找上来了……”

    吕西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早就该接受应有的审判了。而不是借着侍奉女神的名义、帮助他人的名义苟延残喘地……”

    白鸢打断他的话:“我觉得这个教区的人现在需要你,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即使琴真的死了,你现在接受什么审判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除了……呃,能让你自己高兴点?”

    “再说,你可能现在头脑有些混乱,但是根据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认为琴的死亡存疑。既然我的记忆能被篡改,你的难道不可以吗?”白鸢站起来,“‘伊森·伍德’。我对这个名字应该有印象。为什么宁蕊一看到这个名字……如果这个放烟花的人是想阻止宁蕊杀掉你,那ta是怎么保证她一看到这个名字就会放弃的?是谁放的烟花?”

    吕西迟迟没有站起来,她也就干脆挨着他坐下,她抱着膝盖,努力回忆着,片刻后,她灵光乍现:“我想起来了。伊森伍德,是有这么个人……我的印象模糊可能是因为我其实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件事,而是事后听说的,但是真正的琴和宁蕊一定经历过那件事。我回去读书后,听说两年前学校里死了个孩子。那个人就叫伊森·伍德,和琴,和宁蕊是同一年入学的。凶手一直没有找到,校董会为此开掉了一批人,还花重金加强了安保。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凶手后来有没有找到,应该是没有……”

    吕西浑浑噩噩地将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白鸢也弄不准他听没听进去,干脆收起话头:“先不说这个,现在所有事情都是一团乱麻,吕西,我的记忆……”

    吕西这才抬起头:“我要去问问Lin。他是医生,当年让你失忆的手术是他做的。”

    白鸢皱起眉:“他?他当时也还是个孩子吧?”

    “嗯,他是个天才。”吕西说,“组织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天才,不是天才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

    “那你也是天才咯,牧师?”白鸢笑嘻嘻地随口说。

    吕西惨淡地笑起来:“是的。杀人上的天才。”

    白鸢一下子不笑了,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什么,对了,你要怎么办?别被抓了啊,无论你怎么想,我的记忆可还要指望你呢。”

    “……不要紧,Lin没有做过那些事,他会一直留在教堂那里。到时候你去找他就好。”

    “别啊,这太不明不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呢,在我恢复记忆之前先别被抓行吗?”白鸢说,“我先走了。我要去试试能不能追上宁蕊,把事情弄清楚,你快去找Lin,过些天我来医院找你。”

    吕西还未来得及阻拦,她就轻快地笑了笑,不由分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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