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慵懒地漫进房间，为一切镀上一层暖金色的朦胧光边。

    莉莉丝从床上坐起身，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隐秘的酸痛，让她动作迟滞了片刻。

    少年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都揉进了她的身体，那股热意甚至现在还存留在她身体深处。

    她沉默地穿戴整齐，却依旧坐在床沿，迟迟没有起身，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丹尼尔。

    或许是她成为吸血鬼的那一晚，曾作为人类的记忆和情感格外的清晰，又或许是她年少时真的对丹尼尔怦然心动过，所以她昨晚无法忍下心彻底得拒绝掉他。

    但她依然讨厌他。

    只是这份厌恶里，如今掺杂了些许尴尬。

    这份心绪迫使她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对丹尼尔的态度。

    那些屡次针对他的敌意、那些不耐与烦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迫使她想起了不愿面对的过去，以及那些一直被压抑、始终在逃避的问题。

    她其实......也是在嫉妒他。

    他是那样耀眼夺目，甚至成为了真正的、被世人传颂的『救世主』。

    那本人物传记她一字不落地反复翻阅，清楚记得里面是如何用尽华美辞藻来歌颂他、赞美他的。

    当她立于钟楼顶端，透过窗户望下去，总能看见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井然有序地下达每一个指令。

    他越是站在光明之下，就越发将她照得无处遁形。

    罗兰德有一个词说的好，苟且偷生，她一直在苟且偷生，不论是人类还是成为了吸血鬼。

    三百年来，她有时还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如今，他们站在了对立面。那个曾经需要依靠她拯救的少年，早已将她远远抛在身后。

    甚至在痛苦的时候，有过阴暗的想法，要是当初没救他就好了。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莉莉丝的思绪。丹尼尔推门而入，见她已经醒了，那双水润的蓝眸微微一弯，漾开一抹笑意： “莉莉，早安。”

    他……又开始笑了？

    自上次酒馆不欢而散之后，她已经许久未见他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更令她意外的是，此刻的她，竟并未感到往日那般强烈的抵触。

    “莉莉，饿了吗？这是我做的……嗯……”他望向窗外已渐沉的夕阳，语气自然地改口，“……早饭。”

    他是昨天做得太狠，傻了吗？她只听说过男人事后会虚，可没听说过还会降智。

    她哪还用的着吃人类的食物，这不就有更好的摆在面前吗？

    莉莉丝起身走近，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丹尼尔毫无反抗，任由她压下来，只在倒下时侧过头，小心地将手中的餐盘放在一旁的桌上，免得打翻。

    獠牙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液涌入喉间。但只过了一会儿，莉莉丝便放开了他。

    丹尼尔乖顺地躺在地上，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望着她：“这就……饱了吗？”他记得昨天可没有这么快。

    莉莉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他显然还未从昨日中完全恢复过来。

    两人在无声中彼此凝视。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涌入，将他们的身影重叠拉长，镀上一层温暖却易碎的金边。

    忽然，莉莉丝轻声开口。

    “呐，丹尼尔，我把你杀了怎么样？”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身下同样愣住的丹尼尔，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没什么。”

    丹尼尔躺在地上，却真的思考了起来。现在人类局势已经稳定，正如伊瑟里尔所说，他确实已经可以将人类的未来交给人类自己了。

    况且，他作为救世主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天起就早已不合格，若能死在她的手中，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归宿。

    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心底便涌起一阵难以忽视的不舍，但......

    “如果你想的话。”

    他抬起头，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

    莉莉丝却因他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彻底怔住，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她缓缓俯下身，近距离地凝视起那双湛蓝的眼眸。

    她从未真正好好地看过他。

    所以也不曾发现，这双蓝眸深处早已支离破碎、伤痕遍布，像一扇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各式各样自己的身影。

    和自己不同，她虽然有着人类的情感和思想，但也早已习惯长生种的生存方式，然而丹尼尔依旧是人类的肉.体却活过了百年。

    被精灵赐予永生的他真的还能被称作人类吗？

    如行尸走肉般守护着人类，一年又一年……他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三百年的？看着他曾相识、相知的人一个个老去、战死，他那时又在想些什么？扮演了三百年的『救世主』，这副躯壳之下，还剩下几分真实的人性？

    莉莉丝直起身，望着他忽然释怀地笑了。

    原来......他和她一样，早就一起死在了那一夜。

    *

    莉莉丝走到桌前，看着餐盘中的食物。

    身后，丹尼尔期盼地望着莉莉丝，看着她拿起勺子，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送入口中。

    她语气平淡却直截了当：“和以前一样难吃，你没有做菜的天赋，丹尼尔。”

    难吃到她一尝就知道是他做的。

    丹尼尔顿时失落地低下头，明明这次他特意请教了骑士团的厨师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跟着学……他伸出手，正欲将那盘失败的“作品”拿走，却见莉莉丝又舀起一勺，平静地送进了嘴里。

    “难吃就别吃了……”丹尼尔急忙说道，声音里带着懊恼。

    莉莉丝却没有停下。她只是缓缓地、一口接一口，将盘中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她放下勺子，红眸微眯看向他，淡淡地说道。

    “不能浪费粮食。”

    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这一刻，于他们而言，似乎真的只过了三年，而不是三百年。

    *

    夜晚，圣城某条昏暗的巷子里。

    三百年前，精灵王化为『原木』，令所有种族都获得了魔力与魔法天赋，贝里昂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的能力有些特殊。

    “这次有重大消息哦，贝里昂！你想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一只模样怪异的鸟精准地降落在贝里昂的头顶，悠闲地梳理着羽毛，这一向是他惯待的位置。

    贝里昂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掌握便于战斗的魔法。他所有的魔力，都凝聚成了这只能够看穿一切魔法伪装、并具有极强隐蔽性的鸟。

    这也是他作为情报商最重要的资本。

    唯一不好的点是这只鸟具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从最开始的单纯听话逐渐变成了如今这副老油条的模样，有时让他也会觉得头疼。

    比如现在，它正用一种“快问我、快问我”的欠揍语气故意卖关子。

    “比尔……”

    名叫比尔的鸟察觉到贝里昂语气中的威胁，有些胆怯着，但一想到说完后对方可能出现的反应，它又兴奋起来，也不再卖关子，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

    “一女驭两男哦！而且其中一个，居然还是那位人类『救世主』！你不觉得刺激吗！”

    贝里昂原本还以为它真搞到了什么重要情报，刚洗耳恭听，结果又是这种桃色八卦。他抬手就往头顶抓去，比尔急忙躲闪，大叫。

    “等等！你不好奇女主角是谁吗？”

    就像是福至心灵，倒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贝里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询问。

    “谁？”

    “就、是、你、的、莉、莉、哦。”

    比尔一字一顿，故意拖长了音调，说完立刻扑棱着翅膀慌忙逃走了，它虽然嘴欠爱撩，但也深知作死真的会死。

    这片巷子位于圣城老区，基础设施陈旧，是流浪汉与罪犯的聚集地，入夜后几乎没有任何照明。

    一个流浪汉踉踉跄跄地在昏暗的巷子里穿行，忽然猛地撞上一堵坚实的“墙”，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他骂骂咧咧地抬头，却瞬间僵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形高大，结实的肌肉在阴影中轮廓分明，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流浪汉所有到嘴边的脏话瞬间咽了回去，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个沉默的身影，一边后退一边跌跌撞撞地转身逃远了。

    等流浪汉走远，那个身影依旧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雕像伫立在原地。

    良久，贝里昂从怀中掏出许久未动的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咔哒"一声，火苗蹿起，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缓缓仰起头，吐出一缕灰白的烟气。

    烟头那一点明灭不定的火光，成了这片深巷中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