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峰。
公冶情手上托着木盘,上面放着几个玉瓶。
这是她刚在丹房随手拿的丹药。药效一般,价值主要体现在瓶子上。
她抬脚跨进玄天山居。
十几个面色愤怒,身着有山峦纹绣羽衣的男女修士,唰的围过来。
其中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祭出了法器,开始灌注灵力。
一个黄衣少女,瞪着公冶情,伸手拦在门口。
她嗔怒道:“圣女来是看我们的笑话吗?玄天剑派有朝一日,必将奉还!”
公冶情神色温和,说话却毫不留情:“哦?我可以代表无涯仙宗,你能代表玄天剑派吗?”
黄衣少女气得说不出话来。
作为一宗圣女,又岂能是只知战斗的莽夫?
她冷冷道:“我忧心道子伤势,来送些疗伤的丹药,道友恐怕是误会了。”
“误会!”黄衣少女气得柳眉倒竖,“你的剑气留在道子体内,难道忘了不成?”
哦,剑气?
端木清是这么和同门说的吗?
自己分明是把整只飞剑都留在了他的伤口里。
她没有继续辩解,捧着托盘,静静站在门口。
一点儿也不着急。
飞剑上有她的无涯剑气,还附着一丝精心提炼出来的情之力。
被这飞剑刺穿,不仅会伤口剧痛,还会放大内心的绝望怨愤。
拖得越久,受伤之人越痛苦。
屋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师妹,不要对圣女不敬,请她进来。”
黄衣少女愤愤不已,让开道路,放公冶情进门。
山居内,依山傍水错落着几幢宫阙,灵草仙禽,一应俱全。
公冶情猛地想起来,昨天碰到翊离时的那个小院子。面积不大,阵法平平,只种了几株不结灵果的普通灵树。
宫阙中间的庭院中,一株梅树下,玄天剑派的道子端木清,正坐着打坐调息。
他着月白广袖羽衣,下摆用银线绣着山峦暗纹,比普通弟子的绣纹繁复许多。
乍一看,剑眉星目,温润如玉。
修为一般,外表倒是赏心悦目。
看到公冶情过来,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圣女,我们又见面了。”
缓步走过去,在端木清身旁放下托盘。
她带着歉意道:“不小心伤了道子,真是抱歉,我帮你看看伤势。”
说罢,她礼貌放出一丝法力,探查了一下端木清的伤势。
公冶情心里暗道奇怪,他几天前还受过伤。
今天挑衅自己,又挨了一剑,旧伤摞新伤,状态更差了。
若是他没受伤,功力应该能和自己不相上下。
未必接不住这一剑。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自己胜之不武了。
本来探望端木清,只是想走个过场。现在看,必须拿出点真东西。
取出几瓶专治无涯剑气的疗伤药,递给他服下:“道子,先服药稳定伤势。我现在取剑,得罪了。”
她掐诀施法,一柄通体透明,仿若冰晶的飞剑,从端木清肩上的伤口飞出,正是无影。
端木清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大股大股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浸透了半边羽衣,滴落在草地上。
公冶情盘膝坐在他对面,掐了个手诀,开始用自己的法力驱散他体内的剑气和情之力。
或许是二人都是剑修的原因。
自己来之前,他已经动手驱散了部分剑气,但却导致剩下的剑气融在了他的身体里。
颇有些棘手。
大半天后,经过全力救治,端木清伤势已无大碍,剩下的就是静养了。
撤去法力,公冶情体内一阵空虚,消耗也太大了,需要静修几日,才能恢复法力。
公冶情勉强站起身,打量着目前的青年。
他双目微阖,一动不动,肩头落着的几片白梅,已然是入定了。
她心中感慨,有自己这个无涯圣女在侧,还敢封闭五感入定,倒是心大。
挥袖拂去梅瓣,她转身离开。
院门口,黄衣少女带着一众门人等了许久,心中焦急,见到公冶情出来,连忙进门查看情况。
见到端木清面色苍白,半身血污,坐在树下一动不动。
黄衣少女顿时大怒:“妖女!你害了道子!”
说罢,她祭起飞剑,对着公冶情的背影全力一击。
真是蠢货!
公冶情心里骂了一句,接着一个踉跄。
法力本就只剩下一两成,骤然被偷袭,挡住了飞剑,可上面附着的剑气,却尽数没入体内,她的肺腑一阵翻涌。
取出宗门圣女印信,灵光转动,下一刻她从半空中出现,掉在自己洞府的寒潭里。
糟糕,传送歪了。
原本的目标是寒潭中间的暖玉。
来不及思索,已经灌了好几口水,灵水呛入气管,她大口咳嗽起来。
感受胃里冰冷的灵水,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寒潭灵水,是师父在无间渊薮寻来的。能助修士静心凝气、摒除心魔,炼丹炼器。
若是直接饮用,不加以炼化,则会冻结经脉。
如今,法力空虚,泡在寒潭里,又喝了不少灵水,她的身体已然是动弹不得。
叹了口气,在自家宗门内受伤,还是为了不相干的人,真是头一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早偏偏接到师父传讯,昨夜有贼人入侵无涯阁,窥探机密。
他和师伯外出追踪,归期不定。
整个宗门,自己这一脉就师父、师伯和自己三人。除此之外,再无人能进入洞府。指望外力,是没希望了。
想从谭中出来,只能等法力自然恢复,恐怕要到明早才能活动。
苍茫月色下,少女仰浮在潭水里,意识陷入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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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情做了个梦。
梦中,没有苍青色神光,少年笑吟吟朝着她走过来。
一把拽住少年袖子:“你是谁?离……”是你的名字吗?
没来得及问出下一句,她就被输入体内的灵力唤醒。
修炼多年,她一向勤勉,很少睡觉,通过打坐冥想恢复精力。
这次受伤昏迷,梦到了不一样的场景。
回想起来,栖棘山的一切,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屋顶,准备起身。
等等,她感觉不对劲,自己不是应该在寒潭里泡着吗?
她转过头,一袭红衣映入眼帘。
翊离盯着公冶情,看到她醒来,清隽的眉眼中盛满了喜悦:“圣女终于醒了,刚才你是在叫我吗?”
公冶情这才发现,自己半躺在翊离怀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她脸上一红,闪身站起,迅速用法力烤干衣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翊离。
“多谢道友施手援助,感激不尽。”说罢,她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体内经脉疼痛,嗓子里涌出一口血。
黄衣少女的剑气还在体内。
刚才急着怀里离开,下意识用了师门秘传的短距离腾挪法术。
这法术,最是消耗法力。现在,有些压制不住剑气了。
“圣女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少年不愿放弃,继续追问。
她不想让翊离看出异状,否则又要平添波澜。
伸手扶住门,咽下嘴里的血,低声道:“你听错了,我要去疗伤了,道友也早些回去吧。”
灵光闪过,她恢复了寒潭的阵法。
跃上暖玉,盘膝坐下。
翊离在潭边站了很久,寒潭雾气缭绕,阵法范围广大。远远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天光微亮,他返回引星庐。
……
第二天中午,公冶情驱散了体内残余的剑气。
有些事情,也该算一算了。
体内法力充沛,流转不息。
此番受伤,修为又有所精益,倒是因祸得福了。
取出无涯圣女印信,向值守长老传讯,接着换上无涯圣女的法衣,驾云来到留云山。
玄天山居,已被团团围住,周围的防御、进攻阵法也已打开。
端木清,此刻正带着同门,向一位穿着无涯仙宗法衣的中年修士解释。
公冶情落在中年修士旁边,行了个礼:“见过沈长老,多谢长老过来。”
沈长老笑着摆摆手:“圣女客气,刚好你来了,请指认一下偷袭者。”
端木清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她面带微笑:“昨日我来探望过道子后,被贵宗一个黄衣女弟子从背后偷袭。”
“原来如此,惊月,你过来,向圣女请罪。”端木清脸色难看,朝着背后喝了一声。
昨日那个黄衣少女,满脸不情不愿的走出来。
她朝着公冶情深施一礼道:“惊月昨日对圣女不敬,请圣女恕罪。”
说罢,少女掉头便走,躲回到端木清身后。
沈长老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沉了下来,他冷声道:“贵派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吗?侮我圣女,玄天可是要和无涯开战?”
端木清脊背绷直,缓缓弯腰:“抱歉,惊月是宗主之女,平日里被惯坏了,不知轻重,我代她向圣女致歉。”
他掏出一个玉盒,解释道:“这是我在妖界历练时,无意中取得的蛟龙内丹,送与圣女作为补偿。”
公冶情低声笑道:“道子大人,你觉得我们无涯会缺一颗妖兽内丹?”
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头发,她冷冷道:“既然惊月师妹背后予我一击,今日我便也还她一下吧。”
看到端木清面露焦灼之色,她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是无涯弟子,不便越过道子教训贵宗弟子,就请道子代劳吧。”
沈长老在一旁,认可的点点头。
惊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拉着端木清的袖子,面露愤愤之色,场面一度陷入了凝滞。
“道子若是不愿意,我可以亲自来,我的伤势已然大好。”公冶情运转了一下法力,亲自加了一把火。
她早有打算,等到恢复完全才来问罪。
端木清亦是心中了然,他嘲讽一笑:“仙门一向流传圣女行事爽直,我之前还迟疑,为什么昨日圣女没有问罪,原来是……”
“我也是估算着道子要出关了,这才过来的。”公冶情干脆利索打断了他的话。
端木清没有继续拖延,干脆利索挥出一掌,打得惊月面色煞白,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这下圣女满意了吧?”
他拦腰抱起惊月,带着玄天剑派弟子,御剑离去。
公冶情在一边注意到惊月临走前,眼里露出了怨愤的目光。
沈长老和公冶情站在原地,良久不语。。
过了一会,他问道:“非要如此吗?”
公冶情道:“无涯的情况,沈长老比我更清楚。这次是意外,也可以说是试探,我作为圣女,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我身上有伤,这几日就在洞府闭关,劳烦长老代我主持问心道典。”
回到洞府,公冶情有些怅然。
任何事物发展,都有起有落。
无涯仙宗执仙门牛耳万年,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内里空虚,青黄不接。
作为无涯圣女,下一任宗主,必须得强势起来。
查看了一下传音玉简,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
师父法力高绝,战力称得上是人界顶尖,师伯逃跑追踪之术一流。
到底是什么人,能潜入无涯仙宗,让二人费这么大的劲儿也追不到?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