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明明灭灭。
林姚瑶拿着一根蜡烛,穿梭在无边无际的纱幔之间。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动着纱幔,她伸出手护住那豆大的烛火。
也不知走了多久,昏暗的尽头出现一团微光。
她加快脚步,穿过层层叠叠昏暗迷离的纱幔。
那团微光之下似是一个人,那人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脏污至极,蜷缩在墙边,低着头。
林姚瑶缓缓走进,伸出蜡烛仔细打量着蜷缩在墙边的那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光线的变化,那人抬起头。
只一眼,林姚瑶吓到不敢呼气。
那个人几乎称不上是个人,若不是还能动,她几乎以为是个死人!
那张脸赫然崎岖如同枯死的干瘪朽木,脏乱粗糙的发丝之间,右眼眶只剩一片漆黑,那光秃秃的眼洞,孤零零的衬着眼角边的缕缕疤痕。
更令人恐怖恶心的是身上爬满了不停蠕动的肉红色的蛆虫!
‘啊——’
她控制不住尖叫,电光石火间,风云变幻,世界颠倒。
林姚瑶一睁眼竟发现那具爬满蛆虫的身体是她自己!
看着眼前不停蠕动马上就要钻进她眼眶中的蛆虫,她心中生出无限的惊恐与恶心。
“啊!不要,不要....”
林姚瑶剧烈挣扎着醒过来,什么蜡烛,纱幔瞬间消失,只有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额头生出一层密密的热汗,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看来梦中那个将死之人便是小说中的林姒遥,林姚瑶心中暗忖,原来不是书中说的做成人彘,不过看样子跟人彘也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她已是书中的林姒遥,若想不重蹈覆辙变成那种生不如死的鬼样子,想必只要不给林知意的小青梅下药抢了他们的姻缘便能避开此等祸事吧!
“醒了?”
林姚瑶惊魂未定,一阵恶寒,正在心底盘算着,一道声音打破了思绪,她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她正身处一辆马车上。
马车上还有一个人,正是昏迷前见到的林知意。
林姚瑶点点头,不敢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肩膀已经被大夫接好,身上的伤口都已上了药,陈留王世子与玉浓姑娘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你日后自不必担忧,只是此番是因为你在背后非议陈留王世子与玉浓姑娘,又被那小人告密,世子这才将你掳至明雪香天楼,你虽罪不至此,但的确是你惹口舌之纷在前,多亏世子大度,否则就算是父亲也就保不住你,你日后当多研习女红女德,莫要再做出此等有失身份的荒唐事来。”
林知意轻轻放下手中宣德炉,右手停留在炉子上空缓缓拂拭,白烟如丝,袅袅娜娜,四散而去。
林姚瑶怔怔点头,见林知意不再言语,突然说了句,
“好的,谢谢。”
林知意手中的动作一滞,颇有些意外。只是见林姚瑶神色无异,便也不多语,专心侍弄最新得到的月下优昙香。
林姚瑶睁着眼睛看着林知意和她手中的宣德炉,炉身凸雕竹节,盖钮作竹叶,这是一只文人雅士常用的竹节炉。
要是能带回现代那得值多少钱啊。
林姚瑶双眼放光,眼睛更是不舍得离开,瞬间忘记刚刚身处险境,打量起马车来。
此间装饰更是精致典雅,黄花梨木的车座配棉团坐垫,上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白色狐狸皮褥子,前方一道折叠小几,放着一套龙泉窑的茶具。
车厢内更是铺用秋香色的缎面,满是祥云仙鹤的织纹。
她稍稍舒了口气,这林家果然如书中写的一般富贵荣华。
只是如今她已是林府二小姐林姒遥,看来只能适应下来日后慢慢寻找回去的办法。
......
林府,酉时三刻。
月色朦胧,影影绰绰没入云端。刚下过一场薄情的雾,人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疏离。
古朴素雅的木质门窗层层掩映,渗进一层朦胧的月光。透过昏黄的窗扉,依稀可见外间院中尖尖翘起的飞檐,氤氲雾气间零落的枝头香桂。
寒气丝丝缕缕,毒蛇般爬上林姚瑶的寸寸肌肤,渗入骨髓。
“混账东西!”
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甩过来,林姚瑶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
林姚瑶捂住脸庞,一颗晶莹的泪珠不自觉渗出眼眶,她转头看向堂前站着的中年男人。
堂上之人正是林姒遥和林知意的的父亲,大雍朝从三品大员林青松。
林青松身穿浅棕色的圆领襕袍,下巴上蓄着巴掌长的山羊胡子,头戴改良后的东坡巾,颇有一种文人雅士的风范。身边的中年女子约莫而立之年的岁数,保养得当,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情万般,身穿一件水红色月下梅影的短褙子,鸦青色的裙边上裹着乱针绣的群山补子。
此人正是林青松的妾室谢芙云。
见林青松动怒,谢姨娘赶忙轻抚安慰道,
“老爷,您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呀,二姑娘想必也只是一时糊涂,必不是有心的,老爷便原谅二姑娘这一回吧。”
林青松瞪着眼睛重重坐到太师椅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儿,身旁的谢姨娘连忙上前轻轻捏着肩膀。
“一时糊涂!这叫一时糊涂?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那可是陈留王世子!陈留王!那是谁?就算陈留王他已经死了那他也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亲国戚,一只手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甚至碾死我们全家,你这是要把全家人都搭进去吗!啊?”
林姚瑶跪在地上,心中很不是滋味,毕竟真实的她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被人扇过巴掌,甚至也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她便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受伤就是被骂被指责。
站在一旁的林知意见状,温声道,
“父亲暂且息怒,这纯属无妄之灾,二妹妹只是评价了一下陈留王世子,却没想到被小人添油加醋挑拨理间说了出去,此事原本也不能全怪二妹妹,而且这次二妹妹也着实受到.....”
跪在地上的林姚瑶心中有些惊诧,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林知意,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在马车上对她义正言辞的姐姐此刻竟在维护她。
“住嘴!”
一声怒喝打断了林知意的话。
林姚瑶从未见过这般景象,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林青松猛然拍向身边的桌子,一旁的青瓷茶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长辈面前,你竟敢多言?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知意神色不变,沉默了片刻,便轻声道,“父亲教训的是,的确是女儿失礼僭越了。”
“老爷消消气儿,大姑娘也不是故意惹老爷生气的,大姑娘也是心疼二姑娘。”
林姚瑶虽眼神清澈不谙世事,但此时心中也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位谢姨娘虽表面规劝林青松,实际话里话外都在置身事外。
‘嘭...嘭...嘭...’林青松又猛然拍了几下桌子,青瓷碗盖被震的滑落下来。
“老爷,您消消气儿,如今之计还是得备好厚重的谢罪礼,带着二丫头亲自登门致歉。到时候啊,老爷再在世子面前多美言几句,世子虽说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风流多情公子,但好歹也是正经的王室公卿,这点肚量想来还是有的,更何况老爷您也不是普通人啊,您可是圣上钦点的从三品太府寺少卿,婆母更是当今圣上的乳娘,怎么说世子也得给您面子呢。”
林青松的面色终于缓和些许。
“我不,我不去。”
听见谢姨娘如此说,林姚瑶的脑海中浮现出明雪香天楼中那张妖孽至极的脸,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林青松疑惑的看了看眼前跪着的女儿,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刚才说什么?她说她不去?”
林青松看向谢姨娘。
谢姨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姚瑶,愣了一瞬,眼角不自觉抽了抽,一股幸灾乐祸油然而生,她强忍住笑意,看着林青松委婉的点了点头。
林姚瑶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她忐忑又倔强的看着林青松。
林青松强压怒火,嘴角僵硬扯出一个笑容,看着林姚瑶加大音量,
“你刚才说什么?”
“我......”林姚瑶瑟缩了一下脖子,林青松眼中的火焰分明,她害怕了。
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重复了遍,“我不去,我...不想去,我害怕......”
“林姒遥!你好大的胆子!”
林姚瑶的声音淹没在林青松的怒火之中,她身躯不由一颤,生出阵阵寒意。
“父亲......”
林知意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被毫不留情打断。
“你犯下如此大过,多亏世子大度才饶你一命,我竟不知你是这般顽劣不堪,竟然当众出言顶撞生父,竟如此大逆不道忤逆长辈,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林青松用手指着林姚瑶,气的脸色涨红。
林姚瑶下意识小声道,
“我没顶撞你啊,我只是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下,不仅是谢姨娘愣住了,连林知意也呆愣住。
林青松怒极反笑,一遍一遍拍着手,
“好啊好啊,还真是我的好女儿,为父养了你十几年,竟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样。我且最后一次问你,你去不去!”
林姚瑶没有半分迟疑便直接摇了摇头。
“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儿,来人啊,请家法!”
谢姨娘搀扶住林青松,不停轻抚着心口给他顺气。
林知意听见请家法三个字时脸色大变,
“父亲不可啊,二妹妹,你赶快向父亲道歉求饶啊!”
“知意,你退下,你要是再给这个忤逆不道的畜生求饶那你就跟她一起受罚!”
林知意双眼微眯,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闭上双眼深叹口气,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先行离开。
半晌。
谢姨娘搀扶着林青松缓缓走到林姚瑶身前,林青松凝视着眼前花朵一般的女儿,
“你娘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看来我终究是拂了她的意,可能正是我多年溺爱才把你养成这样,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娘。”
“老爷,您别这样说,倘若姐姐在九泉之下听到,想必也会伤心的,二姑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等想通了就好了,老爷您顺顺心,千万别气到自个儿身子了。”
林姚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二人,敏锐捕捉到谢姨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毒。
“还是云儿你最善解人意,这府中多亏有你,母亲年数已大早已不管府中之事,大夫人又常年礼佛,心慈手软,多亏了你御下有方,将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林青松拍了拍谢姨娘的手,谢姨娘娇羞笑道,
“老爷过誉了......”
林姚瑶心中又生出一地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