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月华簌簌落落,沾满秋的尘。

    山雾依旧。

    老大夫的话语久久回荡在黑夜之中,交缠着斑驳的花影。

    林青松陡然停下脚步,回头遥看内室。

    林姒遥满眼不可置信,下意识缓缓摇头,努力思索着关于山月怀孕的蛛丝马迹,

    “不可能,不可能,山月她从未与男子交好,怎会如此?”

    兰香眉头紧皱,却还是上前客客气气问候,“李大夫,您说的可有十成把握?”

    “老夫行医一生,区区落红之症又怎会误判,这小娘子左寸脉浮滑无力,左尺脉沉涩欲绝,六脉细软空虚,气血大亏,命门火衰啊。”

    花厅外,谢姨娘眼疾手快稳稳搀扶住摇摇欲晃的林青松,微弱的灯光下,谢姨娘敏锐察觉到林青松此刻的神情十分可怕。

    莫非....谢姨娘的脑中顿时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如今府上,男眷只有大夫人所出的枫哥儿和自己的谢哥儿,谢哥儿还小,不过八岁顽童,必然不能,那便只剩大夫人所出的枫哥儿。

    只是大夫人....谢姨娘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大夫人于她有恩,手中又有她的把柄,不过想来大夫人家世显赫,当是无妨。

    ......

    林府,平芜院。

    谢姨娘打量着林青松的神色,试探着问道,

    “老爷,山月那丫头怎么处置?那丫头的契书并不在府中,虽说原是当初的花姨娘带来的小丫头,但林府也养了她十几年,归根结底还是府里的下人,如今她惹出这样一件不光彩的事,我看不如等她醒来便打发出去卖给人牙子,对外边说府里的丫鬟偷偷了主人的银钱,必不会招人口舌给老爷留下把柄。”

    林青松并不言语,只闭目养神。

    良久,他睁开双目,“叫林大过来一趟,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

    谢姨娘并未过多言语,临走不忘问道,“老爷今夜歇在哪里?”

    “今夜便不去你那儿,叫三丫头和盼儿谢儿早早睡吧。”

    谢姨娘的院子紧挨着林青松的平芜院,多年前,林青松亲自为其取名雪落阁。

    只片刻功夫,谢姨娘便回到阁中。

    “阿娘阿娘,我听说府里发生了好大的事,父亲发了好大的火连祖母都被惊动了,现在如何了?”

    迎来的便是谢姨娘的大女儿,林娥眉。

    谢姨娘不仅打量起眼前的人儿,人如其名,眉如山远黛,眼若水波横,樱唇含丹蔻,齿白似贝母,顿时生出十分满意来。

    “你弟弟妹妹睡了吗?”

    谢姨娘坐在一方连珠纹昭明铜镜前,身边的丫头莲珠熟练的卸着钗环。

    “睡啦,盼儿和小谢睡前还吵着要找爹爹给她读民间传奇呢,奶娘哄了好长时间才哄睡着。”

    谢姨娘暗暗点头,看着铜镜上冒出来的那娇俏如花的面容。

    心中暗忖,眉儿如今已年方十四,该叫老爷留心起适龄的公子哥。我眉儿千娇百媚,又精通琴棋书画,在这京城啊,可堪称才貌双全第一人。

    “阿娘,前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我听莲珠说父亲生了好大的火都请家法了呢。”

    谢姨娘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鼻尖发出一声嗤笑,

    “还不是那二丫头闹得,得罪了京城中的大人物,又当面顶撞你父亲,你父亲便请了家法打的那丫头死去活来。”

    “我看父亲平时挺疼她的啊。”

    林娥眉躺倒在谢姨娘怀中,把玩着刚刚卸下的菱花形打着络子的金钗。

    “疼爱又如何,”半晌,谢姨娘出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生出丝丝的快意,似乎是在审视如今成功的自己,“惹恼了京中的大人物,还不是说打就打。”

    谢姨娘得意挑眉,

    “当年我和那个贱人同时入府,你父亲几乎一个月才来一次我这里,整日与那贱人厮混,可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失了你父亲的心,连个带把的哥儿都没留下就一命呜呼。”

    烛火渐渐拉长,灯花燃起噼啪的响声。

    “快睡觉吧。”谢姨娘催促着林娥眉,待看过已经酣睡的林盼和林谢,吹灯就寝。

    ......

    “醒醒,快醒醒.....”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娃站在林姒遥的床边,淡粉色的提花袄子下露出宫墙红色织金锦的马面裙。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正在熟睡中的林姒遥,肉肉的小手不断挥舞着。

    “醒醒,快去救人....”

    林姒遥有些茫然,只觉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肉嘟嘟的笑脸,那张脸笑的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便努力的想啊想啊,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小时候的我吗?

    小时候的我?

    林姒遥瞬间惊醒,一睁眼床边哪还有什么粉嘟嘟的小女娃!

    看来又只是梦。

    林姒遥正准备躺下去,却突然僵住。

    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小女娃好像跟她说什么...救人?

    心中一惊,她的潜意识立刻想到还在花厅内室的山月!

    不再迟疑,她迅速翻身下床,拿起一旁的衣裙随意系在身上,一路小跑,不时腾出手整理着。

    月色朦胧,湿冷无声。

    林姒遥蹑手蹑脚缓缓靠近花厅,躲在墙下的紫藤树影之中,只见内室大门敞开,两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手持锃亮大刀,正用一根绳子死死勒住山月的脖子。

    山月羸弱的身子恍若三月杨柳,软绵无力。面色涨红,不住发出呜咽声,可她并没有大声呼叫,只死死用双手卡住绳子,试图缓解窒息的痛苦。

    林姒遥正欲上前,可在看到那两把冰凉锃亮的大刀之时犹豫住。

    她的身体不由自住打起颤来,抬脚转身欲走。

    她终归是林姚瑶,只是林姚瑶,是那个自小衣食无忧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姑娘,二十多年里,她连一只鸡一条鱼都没杀过,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可能就是学会与商贩老板讨价还价。

    可是,山月痛苦挣扎的声音却仿佛有魔力一般,不停的环绕在林姒遥脑中,想起白天山月为了她奋不顾身的样子,她又一次犹豫了。

    她终究,还是有林姒遥的记忆。

    这些年与山月相处的点点滴滴,山月陪她玩陪她解闷,会在春天的时候给她编花环,会带着她奔跑在无边无际的山坡上,会教她如何抓小兔子,给她处理伤口......

    寂静漆黑的夜色中,林姒遥握紧拳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十五载相伴,这份羁绊岂能会因为害怕而葬送?

    林姒遥缓缓回头,悄无声息的躲藏在紫藤树影中。

    内室行凶的两人身材魁梧,还带着凶悍利器,她孤身一人,如何与之抗衡?

    若大声呼救引来府中护卫,只怕悍匪狗急跳墙,山月恐血溅当场。

    眼看两贼快要得手,林姒遥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小池塘,耳边山月的呜咽声越发低沉,林姒遥凝视着那泛着月光的池塘,想到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

    林姒遥小心翼翼走到池塘边的假山后,摸索着找到一块比人头还大上几分的黑色石头。

    接着,她躲在黑暗的影子中,捏着嗓子声若孩童缓缓喊道,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你们在哪,爹爹~娘亲~你们在哪,我好冷,爹爹~”

    屋内正在勒着绳子的贼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透过假山的窟窿,林姒遥看见二人正在交流着什么。

    林姒遥偷偷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噗通一声扔进池塘。

    其中一个黑衣人提着刀缓缓走向池塘,顿时,林姒遥的心飞快的跳动起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刀光愈近。

    “是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不然老子砍死你!奶奶的,真晦气,等老子找到你给你干死...”

    黑衣人骂骂咧咧的靠近。

    两步...一步....

    眼看黑衣人越来越近,林姒遥双手举到假山上的石头上。

    “爹爹~”

    林姒遥捏着嗓子幽怨喊道,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脚边的小石头踢进池塘。

    幽怨的童音和噗通的水声顿时引起黑衣人的警惕,他瞬间举起长刀,小心翼翼的看着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林姒遥使劲将假山上布置好的大石头推了下去。

    ‘嘭——’

    黑衣人被砸晕过去。

    林姒遥从黑影中钻出,嫌弃了几秒钟便扒下黑衣人的衣服换上,反手拿过黑衣人的长刀,迟疑片刻还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黑衣人推入池塘。

    “大头!大头!”

    见院中没了声,黑衣人的同伴找了出来。

    林姒遥心中一惊,佯装镇静看着池塘。

    “大头你在看什么呢!”

    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慌乱,听着黑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水面露出黑衣人的脸,透过倒影,林姒遥和黑衣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黑衣人大惊,“你不是....”

    话未说完,林姒遥猛然回头,抓起地面的泥土砸向黑衣人的双眼。黑衣人始料未及,惨叫声中急忙护住双眼,林姒遥也不废话,拿起手边的刀猛地看向黑衣人的胸膛。

    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染红破损的夜行衣。

    黑衣人吃惊的看着贯穿胸膛的刀,嘴边喷出大量的血。

    林姒遥双手颤抖着扔掉手中的刀子,趴在池塘边拼命搓洗着双手。

    此刻心中的那股紧绷着的弦彻底断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后怕。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双手的血迹在碰到水的那一瞬间已经消失,可林姒遥海仍旧拼命搓洗着,似乎手上满是脏污和血液。

    良久,她瘫坐在岸边,愣神看着趴在岸边的尸体。

    身体终于停止轻微的痉挛,林姒遥叹息着看向眼前的月亮,抹去了身上的尘土。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便永远不再是林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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