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

    雨势未歇,山间树木在暴风雨中剧烈摇晃,如海浪翻涌,发出阵阵咆哮。

    破云嘶鸣着扭转身体,在下坠过程中,为季澈和苏悦遥挡去大部分风雨、碎石的冲击。

    苏悦遥害怕,只能将头埋在季澈怀里。

    忽地,二人被一股巨力抛出,崖间一棵歪脖子老树将他们的衣袍勾住,而破云直直往下坠去。

    山谷中传来一声巨响,分不清是雷声还是破云落地的撞击声。

    苏悦遥看向季澈,轻声道:“破云……”

    季澈眼眶泛红,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悲怆,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来不伤心。

    他侧头,冲苏悦遥喊道:“抓住树干!”

    苏悦遥照办,两只手死死攀住树干,季澈则迅速爬向崖边,将脚踩到山体凸出的岩石上试探。

    岩石很稳固,没有掉落。

    “我们踩着这些岩石慢慢下去,我先下,你跟紧我。”他伸手将苏悦遥拉过来。

    苏悦遥点头:“好。”

    他脚往下一寸一寸的挪动试探,一边叮嘱她:“苏悦遥,你不要怕,我在下面,有什么事我会接住你的。”

    “好。”

    苏悦遥跟着他的脚步,不敢分神半分,这里虽已比原来的高度低了许多,但若摔下去,也活不成。

    她小心翼翼往下挪动,不慎脚下一滑,手上攀着的岩石又裂开,霎那间,她没了支撑,身体猛地下坠。

    季澈动作极快,飞身揽住她。

    两人一起往下。

    失重感让苏悦遥说不出话,只能震惊地看着他。

    季澈这人实在太够义气,她以为他说的会接住她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没想到他竟真的接住了她。

    他本可以活着的,现在好了,两个人都要赴死。

    冷风割面,苏悦遥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想象中那种碎骨的剧痛并未降临,只感觉到树叶与枝丫重重拍打在身上,带来一阵钝痛。

    她睁开眼,发现他们竟又幸运地被一棵巨树稳稳接住。

    她目光一扫,发现下方便是积着泥泞的地面。

    他们快要着地,现在便是从树上跳下去,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伤。

    苏悦遥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她转头去看季澈,这才发现他受了伤。

    从崖间摔落的过程中,他帮她挡去了所有的伤害。

    那身漂亮的蓝绿色骑装被粗糙的树枝划破,里面的白色中衣也被划破,皮肉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的肩上戳进一根尖锐的树枝,涌出的鲜血将肩膀处的衣服都染红。

    “你没事吧?”苏悦遥声音颤抖,伸手想触碰他肩头的伤口,又怕他痛,手僵在了半空。

    “没事,”季澈轻声安抚她,“你将我抱紧了,我带你下去。”

    他咬紧牙关,带她从树上一跃而下。

    两人落地,苏悦遥勉强站稳,可季澈却因体力不支直接软了腿坐在了地上。

    “你能走吗?”苏悦遥急忙上前,想扶他起来,“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不然会被冻死的。”

    季澈虚弱地点头:“你先走,我缓一下。”

    “不,一起走。”

    苏悦遥转身,想找根粗壮些的树枝给季澈借力,却在抬眼的瞬间怔在了原地。

    不远处,破云倒在地上。

    它的身体伤痕累累,雨水将血迹冲得四散开来,与泥水混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苏悦遥睁大眼睛,泪水瞬间流出来。

    季澈察觉她的异样,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怔住了。

    半晌,他才有了动静,支起身子,爬到破云身边。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破云的身体,声音沙哑哽咽:“破云……”

    破云再无任何回应。

    破云三岁那年便来到季澈身边,小马驹桀骜难驯,连靠近都难,季澈讨好了整整半年,它才认下这个主人。

    后来的六年时光里,它带着季澈在长风城中奔驰,也随着季澈上沙场打了无数次胜仗。

    季澈在北疆时,曾在写给苏悦遥的信中说过,破云极有灵性,在战场上,每到紧要关头,它总是能驮着他避开危机。

    如今,破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救了他一次。

    若不是它以身体为盾,他们两个怕是不能活着落地。

    季澈坐在泥泞中,身体微微发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下,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前,他整个人瞧上去颓然无力。

    除了晋王妃亡故那年,苏悦遥再没有看过他这样悲怆。

    她看着季澈,蹲下身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静静陪着他。

    破云的离去让她心痛不已,但她知道,自己的悲伤不及季澈的十分之一。

    破云陪他经历了无数生死,它对于季澈来说,已经不仅是一匹马,还是他最信任的战友和最亲近的家人。

    良久,季澈情绪稍稍平复,缓缓站起身。

    “走吧。”他用脚踢开前方被风吹倒、挡住去路的小树。

    苏悦遥擦了擦眼泪,问:“那破云怎么办?”

    季澈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沉声道:“它已经没命了,我们得活着。”

    顿了顿,他又说:“我会回来接它的。”

    季澈说罢,没再多停留,伸手抓住苏悦遥的手腕,带她向前走去。

    苏悦遥被他拉着,回头望去。

    破云仍静静躺在那一片泥泞之中,眼睛紧紧闭着。

    再也不会睁开。

    —

    季澈负伤,走了半刻钟后便没了力气,苏悦遥一路搀着他往前。

    这次的事情定是有人蓄意而为,就算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坠了崖,也难保不会追下来确认他们是否彻底毙命,斩草除根。

    他们必须走远一些。

    苏悦遥找到了一处山洞,半掩在藤蔓之下,位置隐秘,既能避雨又可藏身。

    山洞中不久前应当有人来过,角落里残留着几块火石和一些干柴。

    苏悦遥在季澈的指挥下,用石块击打出火星,很快,一簇篝火在洞中燃起。

    火光将四周寒意稍稍驱散。

    眼下,苏悦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她脱下自己和季澈身上湿透的外衫,小心的用树枝架起来,放在架在火边烘烤。

    季澈靠坐在洞壁边,气息微沉。

    苏悦遥蹲在他身前,试图将他肩上的树枝取下来:“会痛,你忍着些。”

    季澈抬眸看她,声音低哑:“无妨,这点痛不算什么。”

    苏悦遥没有再犹豫,咬了咬牙,动作迅速地将刺入他肩头的树枝拔出。

    鲜血瞬间涌出。

    季澈却一声不吭,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的匕首:“用火烤热,待它冷后,将伤口中的泥和树屑挑出来。”

    苏悦遥照做。

    “然后包扎便是。”他有条不紊。

    苏悦遥连忙撕下裙边的布料,将他的伤口一圈一圈仔细缠好,生怕出什么差池。

    布条缠了好几层,可鲜血还在往外渗。

    苏悦遥担心地问:“真的不痛吗?”

    季澈摇头,见她已然包扎好,在火堆旁躺下,合眼休息。

    苏悦遥抱膝坐在火边,目光注视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此刻的季澈直直躺着,唇色苍白,没了往日的张扬,看上去很是脆弱。

    苏悦遥心中一软,眼眶微微已是发酸,转念又想起他的破云,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怕惊动季澈,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仰起头用手抹去泪水。

    但季澈还是听到了动静,他睁眼:“想回家了?”

    苏悦遥摇头:“我怕你出事。”

    季澈安慰她:“你不必担心,我这两年在北疆受过无数次伤,都捱过来了,这于我,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下。”

    见苏悦遥还在难过,他又接着说:“还好不是你被伤着了,不然我没将你护好,回去后肯定要被父王用家法伺候了,还有皇祖母,肯定也饶不了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苏悦遥皱着一张脸,“我想到破云,我就更难过了,它陪了你这么久。”

    提起破云,季澈沉默了。

    苏悦遥知他难过:“季小二,你想不想哭?你若想哭,便哭一会儿,我不会往外说的。”

    “你以为我是你,这一天下来哭了没有八回也有七回了。”季澈再次合上眼,将情绪封在眼底。

    苏悦遥没再说话,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她睁眼,看了看外面。

    雨势依旧没有减小,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

    “雨没停,我们今晚大概是要在这过夜,那边有床旧毯子,我们可以拿来取暖。”

    她摸了摸季澈身上的中衣,差不多被烘干,她将毯子拿过来给他盖上。

    季澈拒绝:“你盖着吧。”

    “这么冷的天,我自然要盖的,我看这毯子挺大的,我们一起盖吧。”苏悦遥语气直率,“我们两个现在都不能再受寒了,回头冻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他正色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我在这山中独处这么久已经是不合适了,同盖一床毯子更是不好。”

    他这人瞧着吊儿郎当,实际上很识礼数,可称一声正人君子。

    怕他再拒绝,苏悦遥说:“季小二,我们说好要成婚的,同盖一床毯子有什么?”

    “而且就算不成婚,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道呢?”她说着,直接将两人裹起来。

    毯子很大,足以在他们身体不触碰到的情况下包裹住他们。

    季澈叹了口气,终是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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