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江锦珩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似乎太亲密,下意识将手抽了出来。他的声音低而冷静,却隐隐带着一点歉意:“抱歉。”
柏舒知道他没有恶意,自己抓他的动作也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她低头轻声道:“没事,我可以了,剩下的我来吧。”
江锦珩点了点头,从地上起身,重新站好,姿态依旧挺拔而克制。
她蹲在地上收拾了一会儿,把衬衫下摆理顺,把裤子提了提,又尝试把裤腿往上卷了几圈。裤子实在太长太宽,卷几圈也显得松垮无比。
她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滑稽,可宽大的男装穿在她身上,怎么看都不协调。
江锦珩原本以为她换好衣服后会立即离开。虽然她穿得有些狼狈,但他并不打算多管。
今晚他已经做了足够多超出常规的事,不仅没有将人赶出去,还提供衣物让她遮体、换装。对他而言,已经是破天荒的“仁至义尽”。
她不过是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
他正准备开口提醒她可以离开了,目光却一瞥,发现她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像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又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他微挑眉,淡淡问道:“怎么?还有事?”
话问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懊恼。今晚真是反常到了极点,他竟然接连对一个陌生女人开口搭话、主动伸手、提供帮助,种种举动,都不像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大概是因为酒喝多了,让他多了一些好心和耐心,也大概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太可怜了,也太干净。
“江先生,你……你能不能送我出去?”柏舒犹豫着开口,语速有些慢,但但她怕江锦珩误会,又迅速补充道,“送我到酒店门口就行。”
她顿了顿,又低声加上一句:“求你了。”
那句“求你了”,说得太轻太软,却让江锦珩怔住了半秒。
“好。”他听见自己答应了她。
他说得干脆,柏舒抬起头,眼里瞬间浮现出一种细小却真切的喜悦。她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能不能不要走大厅。”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怕他不答应。
“可以。”他仍旧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让柏舒尤为激动。
“谢谢你!江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她眼睛一亮,话说得急,脸上浮出几分真诚的感激。
她是真的感激,如果可以,她都想给江锦珩磕一个了。
“好人”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江锦珩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梢。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做好人,只是今晚碰巧路过,碰巧她够惨,碰巧他又不想制造麻烦。
总之,今晚一切都太“不巧”。
他不再说话,率先转身朝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一路上无言。
宴会设在三楼,两人没有走回大厅,而是从另一边的小通道绕到贵宾专属电梯。江锦珩领着她一路走得利落干脆,甚至连回头都没怎么回过。
柏舒裹着西装外套,小心维持着裤子的腰带不至于松开,一边走一边盯着脚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倒。她脚上仍是那双高跟鞋,走在瓷砖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电梯内灯光冷白,映得两人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站在角落,头轻轻低着,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她抱着的那件叠好的裙子,以及她因为过大裤子而显得有些滑稽却很倔强的姿态。
电梯“叮”一声,抵达一楼。
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酒店里的人并不多,但柏舒滑稽的穿搭还是吸引了在场的人。
江锦珩没出电梯,他把柏舒送下来就打算离开,刚准备关上电梯门,已经走出去的人却忽然转身。
“等一下江先生”,因为着急,柏舒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
“衣服我要怎么还给你?”她问。
他沉默看着柏舒,柏舒此时已经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不用还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要是嫌占地方直接扔了就好。”
说完示意柏舒出去,他要关电梯门了。
“我会把衣服洗好送到这里”柏舒退出来,在电梯门彻底关上前补充,“还有,谢谢你。
柏舒出了酒店,街道上夜色深沉,路灯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一身男士西装外套,袖子太长,裤子太宽,踩着高跟鞋走在空旷街道上,格外显眼。
只是路上已经没有人了,陪伴她的只有暖黄色的路灯和漫天的星星。
夜晚的天仍旧有些凉,即使穿着长袖长裤,但因为过分宽大并没有起到保暖作用,风擦过耳边,可她丝毫不觉得冷。
她一只手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是那条彻底“报废”的裙子,是她向江锦珩要来装裙子的。她低头看了眼袋子,眼神沉了下去,眼里满是压抑的恨意与屈辱。
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
她掏出手机开机,铺天盖地的信息疯狂弹出。微信、短信、未接电话,几乎把屏幕挤满。
她没看,只简短回复了几个较为熟悉的人,随后打开打车软件,准备回家。
夜里打车的人不多,她没等多久就上了车。车里静悄悄的,司机没多话,她也无意聊天。
回到出租屋,她第一时间卸妆洗澡,把所有妆容、香气、脏东西全部冲走,直到热水把她的皮肤烫得发红,她才裹着浴巾坐在床上。
她疲惫的躺在床上,浑身没力气,但她此刻的脑子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翻出手机,那些信息还在跳着,基本都来自冯清:
冯清:【你人呢?怎么上个厕所要这么久?】
冯清:【柏舒,你听好了,现在立刻马上回来!别耍小聪明,吃个饭喝点酒而已,别装得跟死了一样!】
冯清:你装什么清高!
她没点开那些长语音,懒得听,无非是威胁、辱骂、PUA,她听得太多了,已经麻木。
她划到底,看到最新的一条
冯清:你这就是违约,知道吗?
冯清:你在哪?我们谈谈。
消息停在了十一点四十,那会儿她已经在酒店外了。
她“呼”了一口气,幸好那时候没撞上他。
她盯着那条“我们谈谈”,眼神一寸寸冷下来。
好啊,是该好好聊聊了也该算算账了。
她回复:明天下午两点,公司对面的咖啡厅。
发完,她把手机静音,缩进被窝,一会儿就睡着了。
—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她起床、洗漱,点了个外卖,然后带着昨晚换下的衣服出门,把那套衣服送去干洗店,并一再叮嘱店员小心清洗。
随后,她直接前往约定的咖啡厅。
是家很普通的连锁咖啡馆,中午时分人不少。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拿铁,坐下来等人。
她需要理清思绪,准备一场正面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咖啡凉了,人也越来越少了,冯清却迟迟没出现。
她看了眼手机——两点三十五分。
很好,对方故意给她下马威。可惜她也不是吃素的。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冯清才姗姗来迟。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下午实在太忙了,刚刚才想起来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他说着嘴上是道歉,可脸上没有半分歉意,反而满脸的不屑和轻蔑。
柏舒冷眼看着他,没说话,她现在是看见他就恶心。
冯清看她无动于衷,脸色有些难堪,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冰拿铁。
他盯着柏舒看了一会儿,嘴角泛出讽刺的笑意:“怎么?才等了多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你知道我昨天找了你多久吗?”
柏舒冷笑:“你昨天找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冯清,你真是够恶心的,自己干一下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想拉我进去,你就是病得不轻。”
"我要是你我今天下午就去挂个号看看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病,还要挂个男科看看自己——"
冯清脸色一沉,从没被人这么骂过,他气急败坏,抄起桌上的冰拿铁直接泼了过去。
“啪!”
咖啡液和未融化的冰块混在一起,全泼在柏舒身上,冰块砸在她的脸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一身狼狈,白色衬衫湿透,咖啡色斑斑点点,头发也湿了。
冯清冷笑:“你TM算个什么东西?骂我?老子是给你机会,你应该跪下来谢我。贱人。”
“陪个酒你装什么清高?你谁啊,真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吗?在我面前立什么牌坊?啊?”
“你别忘了你还有合约在身,在公司一天就得听安排,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柏舒全身发抖,愤怒、屈辱、恨意交织,几乎要冲上去动手。
她咬牙:“好啊,有种你现在就封杀我!”
“你以为公司没想?你太不听话了。”冯清语气愈发讥讽,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像条蛇,滑腻恶心。
“只是可惜了……你这张脸。”他舔着牙笑,目光在她胸前、腿上、脸上肆意游走。
柏舒只觉得什么恶心黏糊的东西扫过她的全身,像一张网,笼罩着她,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冯清还在笑,可她却笑了。
那是一种冷得发抖的笑,,“冯清,你听着,还有公司那些脑子有泡的,我不会满足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要求。”
“下次你再敢安排我这种局,我就敢鱼死网破,我就算死也要拖着你们一起!”
她语气平静,却让冯清脊背一凉。
他冷哼:“不自量力,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还违约金吧哈哈哈哈”
说完,他起身离开,懒得再看她一眼。
柏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向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她闭了闭眼,想平复心情,但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而落,怎么擦都擦不干。
恰好此时手机响了,是母亲程玉珍的电话。
她看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再也忍不住,整个人崩溃。
好累啊……真的好累。
她真的想回家了,真的后悔了,当初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在这圈子里闯出什么名堂?
手机响了很久,她才摁下接听键,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喂,妈妈,怎么了?”
但鼻音却还是藏不住。
“舒舒?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刚刚拍戏,哭戏。”她努力笑,“导演说我演得好。”
“拍什么戏要哭得这么伤心?”
“保密,不告诉你。”她故作神秘,“等我红了你就知道啦。”
“真的是因为拍戏才哭的?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及时说啊,不要什么憋在心里。”
“嗯,好~”
她努力扯出笑,心却在滴血。
妈妈继续念叨:“我没什么事啊,我看今天早上我给你发的信息你也没回,我就打个电话问问。”
她连忙点开微信:“我没看到,今天太忙了,对不起,妈。”
“傻孩子,跟妈还道什么歉。你要是什么时候空闲了,就回来看看,爸妈都想你了。”
程玉珍说着说着,声音模糊了。
柏舒眼眶通红,眼泪瞬间充满了整个眼眶,她觉得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正一点一点切割自己的肉,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像是要把心口撕裂才能缓解那种钝痛。
血液停止流动,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有压制到极致的喘息,疼的她连呼吸都是一种煎熬,那一刻柏舒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她抱着自己,坐在咖啡厅角落,头发湿湿的贴在脸上,眼神空洞,像是快要被现实压垮的纸片人。
服务员好心地送来毛巾,她机械地点头,去了洗手间,随便清理了下,平复情绪。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所以她为什么要为那些人而伤心呢?那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