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举手之劳，大汗太客气了。」宋楚看着金子不禁心花怒放。
「小公爷是大元的朋友，大汗岂有小气的道理。」
他怎么还和这几个朝鲜打扮的北元人有金钱往来？冰蓝心道。
「谁在外头？」美人拔下头上金簪从窗户中飞出，冰蓝急忙侧身躲避。四个朝鲜打扮的武士也冲出来，拔出弯刀，将冰蓝团团围住。
「蓝儿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宋楚惊呼。
然而身旁美人却樱唇一动：「将她杀了！」
顷刻之间，四人刀锋直指冰蓝而来。
冰蓝花容失色，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宋楚，难道你要杀我么？」
然而宋楚面色发红，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冰蓝身法虽快，勉力躲闪着四人凌厉的刀锋，但落败之势已显。
正当腹背受敌，进退维谷之际，轰地一声，后门被踹开。直劈面门而来的刀锋渐慢，然后两个持刀的朝鲜衣衫的男子竟然倒在她面前。来人正是玄楠，这两个男子被他持剑砍杀。
冰蓝到底是闺阁女儿，虽然习武，并不曾见过杀人。现下见满身血迹的玄楠和倒在血泊之中抽搐的人，只觉头皮发麻，心口恶心，根本无暇身后的刀锋。玄楠出手抵挡，叮叮当当铁器的撞击之声之后，将冰蓝揽入怀中，飞身一跃跳上屋檐。他取出怀中竹筒，点燃朝天空一掷，一朵明亮的火花在暗夜中绽放……
不等片刻，崇德公府便被巡防营围得水泄不通。一群披甲的士兵冲进了崇德公府。
惊魂未定的冰蓝看着玄楠沾着血珠的脸，不禁哭道：「刚才……我就要死了……」
「不怕，朕在。」玄楠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裘铁领着巡防营冲进屋里，将两个朝鲜衣衫男子和宋楚擒了，却唯独不见刚才那红衣女子的影子。
玄楠指着刚刚冲出的屋子：「在高处未见她逃出来，屋里一定有密道！」
随后，裘铁又领着内知客将堂屋的角角落落搜查了一遍，果然有一条密道直通府外，密道里散落着绯红色百蝶穿花襦裙的套件。尽头是一个街边落水口，那条街上人流如织，四通八达，早没了白露的踪迹。
院子里，内知客给四只木箱里的黄金称重，约有一万两。宋楚和两个朝鲜商人戴枷，跪在院中。
玄楠径直走到宋楚面前，问道：「你和他们，和那个女子，还有这些黄金是什么关系？」
宋楚低下头，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
这时，一个朝鲜商人一歪头，忽然吐出大量鲜血，随后倒在地上便不动了。
「不好！他要自裁！」裘铁一把摁住另一个朝鲜商人的下颚，挥起拳头直击侧脸，朝鲜商人喷出一口鲜血，一粒药丸落在地上，在血泊里滚出好远……
这时，冰蓝从玄楠身后走出，朝鲜商人咬牙切齿道：「是你把他们带来？早知道南朝皇帝拼了命地护你，刚刚就该擒了你逃命！」
冰蓝不答，只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掀开他的马皮乌纱帽，上半个光溜溜脑袋上一绺发，下半部分的头发被编成麻花辫盘在后脑勺，语音渐低，道：「你！果然是北元奸细……」语罢，人便直直向后栽倒。
「孟霍！」玄楠猛地冲过去接住了她，触碰她时，只觉她背后温热湿黏，抽手一看，竟是鲜血，玄楠大吼：「宣太医！」
建章宫内，柔嘉长主跪在太后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发髻上的钗环散落一地，好不狼狈。
「嫂嫂，我的楚哥儿是个老实孩子，他就是被娼人哄了几句就让你家姑娘撞见了。官家为这点事一声不吭地将他逮起来，是不想让我这个寡妇活儿么……」柔嘉哭道。
「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侄女差点死在你儿子手里，现在还在昏迷。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侄女，你是不想让我活么！」太后反将一军。
柔嘉抓住太后的裙角，哽咽道：「楚哥儿不敢与官家相争的。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您饶了他吧。」
「妹妹你这前言不搭后语，污人清白倒是一箭双雕！官家既动用巡防营将宋楚缉拿，绝不可能是私人恩怨。妹妹贵为长主，是皇家长辈，更需慎言。此事你求我也没用，听凭有司审问吧。」
太后强压怒气，抽出袍角，提步就走，往南熏台去了。
南熏台。
玄栋兴冲冲地赶来表功：「皇兄，你交代的事，我办得妥妥的！」可他全然不知冰蓝被北元奸细刺杀，还沉浸在给齐想找了个天大麻烦的喜悦中。
「什么事？」玄楠也一时间忘了下午让玄栋去令捉婿的围齐想。他的心思全在冰蓝的安危上，彼时正在前厅坐立难安，等待太医的答复。
「皇兄，你可记性不好。我打听到了齐状元住在白马寺，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媒婆，现在白马寺一定被围个水泄不通了。我还听说宣武将军带了三十个家丁去堵他，结果真被他堵到了。宣武将军给的陪嫁有田产铺子无数，据说有一万缗呢。结果他说他已经有婚约，不能答应。大家问他是谁家姑娘，他也不讲。皇兄，这次你可遇着对手了呢。」玄栋讲得眉飞色舞。
若是平时，玄楠还是会耐着性子教导弟弟，但现在他烦恼得很，一边担心冰蓝的伤情，一边担心宋楚通敌是否会和二哥去北燕暗访契丹首领有关。
「阿栋，朕叫你想法子让他们认出齐想，可没有叫你把人家住处广而告之。若你是齐想，现在你什么感受？难道你的德行被人往死了计较，也挑不出错的么？多大的人了，做事真不知道轻重！」玄楠批评道。
「啊？我又错了？」玄栋不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太妃和太后也到了。玄楠立刻起身行礼：「母后，母妃。」
「蓝儿怎么样了？」太后问 。
这时，太医来了。
「怎么样？」玄楠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
「官家，霍姑娘性命无碍，按时服药换药，静养方可痊愈。」太医施礼。
玄楠的心终于如释重负，对太医和纤云说：「好好照顾姑娘，若还有需要的，直接去未央宫要。」
「是，官家。」纤云和太医躬身。
「外间有事你先去，这里有母后呢。」太后看出了玄楠的神色并不轻松。
「有劳母后，儿子先走了。」玄楠施礼，转身便走。
玄栋撇了撇嘴。「母后，皇兄刚刚凶我。」
「凶你就凶你了，多大的人，也不知道给你哥哥分忧解难的。赶快回府呆着，你听到没有！」太后嗔道。
玄栋不敢多言，像只小乳兽般站在淑太妃边上，淑太妃安慰道：「你这孩子太没眼力见儿了，你冰蓝妹妹遇刺了，你皇兄都急死了。现在赶紧回府，不管听见什么，千万别生事，知道么。」
「哦。」玄栋点点头。
是夜，玄楠在未央宫回想并翻看着缉拿北元奸细和宋楚的审讯卷宗。在皇城司的地牢里，裘铁强撑疲惫，对鲜血淋漓的「朝鲜人」说道：「我们陛下宽仁，只要你说出此行的目的，一定会赦免你的罪，赐予你良田美宅。你们觊觎大楚，图的不就是不用在草原上忍饥挨饿么……」
「朝鲜商人」脸颊上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下，额前与头发黏连在一起。
「好吧。我告诉你们。我是替布日古德汗来送他一万两黄金的。因为他告诉了我们乐水郡王的北行路线……」
一墙之隔，玄楠和宋楚对向而坐，不同的是宋楚被缚在椅子上。
听到这儿，玄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身为大楚一等公爵，竟然贪图钱财，做出叛国的事情来！事情败露，你竟然教唆死士企图杀了孟霍！阿栖和孟霍一个是你表弟，一个是你爱的人，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伤害他们！说！你是从何处得知乐水郡王行踪的！」
「官家，我没有，我只是收集了粮油盐铁的价格给他们，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白露介绍我们认识的，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乐水郡王去燕地了。」宋楚吓得屁滚尿流，开始哀求：「官家，我是你表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玄楠合上了卷宗，站在跟前的裘铁问道：「可要对小公爷用刑？」
「不必了，他不知情。」玄楠道。
「可是，细作指认的就是崇德公！而且指使刺杀女子的就是怡红楼的花魁白露。」
「那找到她了吗？」玄楠问。
「还没有。」裘铁惭愧道。
「唉……」玄楠长叹一口气道：「若能捕获白露，此案尚有可为。这次幕后之人有备而来，抓不到也是意料之中。」
「臣不解的是，陛下还没有答应交换郡王的条件，怎么这么快就给小公爷送来酬谢的黄金了呢？小公爷如果只是提供了那些靠公开邸报就可以收集的信息，为什么会值这么多钱？」」
「因为他们想让朕相信。」
不久，北元派遣使者而至，玄楠与百官于太极殿宴饮相迎。宴会时，使者奉上乐水郡王的玉牌，道：「贵国乐水郡王喜欢管我们大元的闲事，我们王子便请他去做客。若是陛下愿意将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割让，那我们立即将郡王送回来。」
玄楠与宰执大臣们面面相觑，其他文武官员更是哑言噤声，不敢言语。这时，身为宰执之首的王辅盛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使者何以认定这玉佩是我朝郡王的？」
「陛下，听闻您与郡王殿下素来兄弟情深，不如您看看这玉佩是不是乐水郡王的？」使者道。
整个大殿的目光落在玄楠相身上，众人看着玄楠的朝天璞头的翅角在空气中的抖动，期待着他的应变。玄楠确实接到了耶律齐的密信，北元在跟西辽打仗，要契丹人提供粮草和徭役。他们感情上做不到帮助北元对付同族兄弟，但身不由己，但是西辽战事一直持续，北元军队征粮越来越频繁，连仅剩的口粮和种子都要拿走。否则就抓他们的妇孺做奴隶卖到大楚换粮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所以请归大楚。
玄楠经过调查，发现近期奴隶市场确实多了不少契丹人，价格也便宜。
但谨慎起见，生怕掉入北元圈套，再起战事。故而没有行文下令派礼部出访，只是遣乐水郡王携自己私印和符节乔装，悬镜司遣人跟随保护，到了燕京，先暗中核准事实，再做下一步打算。
「太后太妃到～」黄门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众人转过头，宫娥们高举的帷扇竖正后，是着凤冠霞帔的太后和太妃。
「大娘娘～」众臣惊呼，躬身行礼，默契地分出一条路给两位太后行走。太后在前，淑太妃紧随其后。玄楠起身将宝座让给了太后，自己与太妃在一旁侍立。
太妃眼眶含泪，朗声道：「使者说这是郡王之物，怎么本宫这做母亲的不认识呢？郡王风寒在宫中休养，怎么可能在北元？休想拿冒牌货欺骗官家。」
太妃说完，太后道：「官家，列位臣工，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乃我大楚中原屏障，切不可落入敌手，就算有人真的拿皇室骨肉血亲相要挟，也勿以为念。」
玄楠躬身道：「谨遵两宫娘娘教诲。」
众臣躬身道：「臣等谨遵两宫娘娘教诲。」
接见结束后，玄楠又召见裘铁。
「朕有一疑惑，都已经拿到乐水郡王的随身玉牌了。乐水郡王离京时还带着国书和朕的私章，为何北元不把这些东西一起摆在朕面前呢？」
「臣以为极有可能是乐水郡王被俘前，销毁了国书和私章。」
「他可能逃脱了，还未取得联系，但也有可能已经殉国了。继续寻找郡王的下落。」
「是，官家。」
与裘铁会面结束后，玄楠去建章宫探望淑太妃。卸了珠翠的淑太妃靠在床上，灰白的头发束在头顶，一日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母妃……对不起……」玄楠低下了头。
「三哥儿，阿栖是你的哥哥，也是大楚的郡王，这是他该承担的责任，你不要束手束脚。如果阿栖真的被他们杀了，万一连尸首也找不回来，你要给他报仇，要让他长眠在我们大楚的土地上，才是叶落归根，知道么？」
淑太妃说完又对太后说：「姐姐，这时候你千万不要再写信给阿桐让她救阿栖。她一个女儿家，为了大楚在两个虎狼窝里待了十余载，能有今天，我都替她心疼，一定要先保护自己才有以后。」
乐水郡王的母亲是淑太妃，而北元王妃是大楚的和嘉长公主，也是太后的长女。第一次被先帝嫁给金国末代国君海陵王为妾，而后被俘北元，又一次为大楚嫁给了布日古德王子。第一次出嫁时，年仅十二岁，至今十七载未归。玄楠听罢，更是痛愧。同为皇室宗亲，有淑太妃这样大义灭亲的，却也有如宋楚为了钱财美色背叛家国的。
五天后，北元使者又提出，燕云十六州边界还需商议，北元大汗请玄楠在河间镇北五十里会盟。玄楠确信自己的猜想，乐水郡王不在他们手里。只是不想这次大楚态度如此强硬，才找了个台阶下。而且，乐水郡王行踪是绝密，北元是怎么知晓的？唯一的可能是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耶律齐本就是北元放出的饵，不管玄楠如何应对，他们都会找借口企图染指三镇，不归还燕云十六州。能不能遵守盟约是北元的良心，能不能让北元遵守盟约是大楚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