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钻进皮肉的一瞬间,祝清安疼地猛吸一口气,奈何手腕上不容抗拒的力道让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忍下。
“你究竟是谁?”
“我是……祝清安。”
“你死过吗?”
“……”
“我……”少女瞳孔失焦,脸色茫然,“我没有死……”
手腕上一瞬间的痛感扯回神智,一只泛着绿光的蛊虫自静脉里爬出。祝清安猛然清醒,下意识捂住被蛊虫爬过的手腕,好在只有那一瞬的痛感。
她瞪大了眼睛刚想骂人,视线触及还未爬回少年手心里的蛊虫时,又忍下了这股冲动。
“听到了吧,我就是没死。”
“那你还挺坚强。”巫祈轻飘飘地开口。
祝清安眼皮一跳,她可不觉得这人在夸她。
果不其然,对面又道:“肉体凡胎,七窍流血,却仍有一线生机。只怕是药王谷里的神农长老都得来向你取经。”
祝清安不懂什么药王谷长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嘴巴一张,肯定就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但那又怎样呢?吐真蛊不也拿她没办法么。思及此,不由有些心头澎湃,“我就是这样的奇女子啊。”
巫祈抬眼,少女突然昂首挺胸撩了撩脸侧碎发,也不知在高傲什么。
“我跟你说你要找那个什么月石找我是没有用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边说边伸出手,“不信你再给我用一次那个丑虫子。”
“我真没必要撒谎。”
眼看着一只纤细的手就要递过来,巫祈侧身躲开,顺势往塌上一躺。
“喂!”
见他又不理人,祝清安急得直跺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少年闭上眼,俨然一副入睡姿态,懒散道:“你想怎样?”
“当然是原路给我送回去呀!你这人有没有道——”
德字被祝清安生生咽回肚子里,万一这人小肚鸡肠跟她计较,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这点口舌之快不逞也罢。
夜风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响声,窗外一片墨色沉沉。
巫祈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天色已晚,明日再议。”
祝清安刚想发作,转念一想风寒露重,如果真按照来之前的方式回去,她估计得冻死在天上。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安稳度过这一夜再说,祝清安正准备上榻歇息,这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而唯一的那张床,此时正被某人占着。且早已闭眼一副入睡状,丝毫没有要让给她的意思。
………………
身侧突然传来强烈的推挤感,巫祈睁开眼,就见少女哼哧哼哧地用身体把他往里推。全然不顾男女大防挤开一道缝就见缝插针地躺了上来。
……
“喂。”巫祈忍不住开口。
“闭嘴,别吵。”祝清安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我要睡觉了。”
顿了顿又贴心补充:“你不睡可以下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刚盖好的被子被人掀开,祝清安不得不睁开眼。入眼便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少年不知何时支起上半身凑了过来。
这个姿势看起来整个上半身都把她圈住,逐渐逼近的气息带着滚烫的热意。
祝清安下意识揪紧衣领,面色发烫,舌头打结似的磕磕巴巴:“你……你干什么……”
巫祈不语。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绒毛,似乎还能清楚地感受到飞红的脸颊上传来的温度。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两人呼吸似乎都交缠到一起,祝清安闭上眼。
“男女授受不亲,没人教过你么?”少年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这话该我说吧。”祝清安睁开眼,不甘示弱地反击:“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不是你先爬我的床么?”
“什么叫你的床?你讲这话有没有道理。”
“我掏的银子。”
“……”
“差点忘了,”巫祈提醒她,“你还欠我二十两银子。”
“……”
这是祝清安自穿到这里后,第一次深刻感觉到没钱带来的憋屈。
索性破罐子破摔,使出赖皮大法。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睡床。”说着又把被子往身上扯,“你要不服你就睡地板去,我又不拦着你。”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反正我是不会轻薄你的!”顿了顿,又补充,“爱信不信。”
眼看着少女一副无论如何今天都要睡床的架势,巫祈拧眉。还未等他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人破门而入,在看清里侧塌上情形时,发出一声嗤笑:
“哟,看来我来的不巧啊。”
“滚。”巫祈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那人侧身躲过,露出身后的古琴。
那古琴通体玄黑,弦上缠绕血色雾气。
祝清安盯着那琴,突然想起刚进客栈时,她似乎有看到过这么一个背着古琴的人。
“巫祈,我说你怎么不应战呢。”来人调笑道:“原是金屋藏娇忙着快活去了!”
巫祈冷嘲:“偷偷摸摸跟了我一路,我还当你要一直如同老鼠一般躲藏在我身后呢。”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罢!”被如此讥讽,来人倒也没显得有多恼怒,似乎对于此人刻薄言语宛如家常便饭一般。
巫祈端起剩下那只茶盏,轻抿了口。凉水下肚,体内的燥热之意稍有缓解,淡淡道:“离笑,我放在你那里的蛊虫,你还未解开么?又毒火攻心走火入魔了么?”
两连疑问,单论语气,仿若两人是多年好友,此番正在嘘寒问暖。
黑气浓浓不断地古琴弦里溢出。说起毒火攻心,离笑就气得牙痒痒。他和巫祈的恩怨,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离笑作为魔教扶音宗里第一个修炼到第九层的弟子,不出意外地接过宗主衣钵。彼时他整个人仿佛就是天纵奇才的代名词。
前任宗主而立之年方才突破第七层,而他,不过弱冠之年,却已然突破第九层,成为扶音宗上上下下唯一一个有望突破第十层的人。
当时整个扶音宗找不出第二个能接下自己三招的人,离笑可谓是心高气傲,遂出门到处找人打架。
一路打了几个名门正派皆无败绩,最后打到了盘踞北方素有第一道门之称的青阳观门口。
彼时他的事迹已然传遍玄门正宗,青阳观自是不能坐视不理,遂派出观内近些年来最具天资的大弟子叶轻尘应战。
如果说离笑是扶音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那么叶轻尘就是青阳观众望所归的首徒。
离笑承认叶轻尘有些实力,和他交手了十几个来回,可惜最后还是一招不敌被他一琴抡下山顶。
“没意思。”他立于山顶,慢悠悠道:“你们青阳观就这水平?”
山下早已围满了不少来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青阳观弟子。闻言皆面露忿色,此人不仅打伤了大师兄,还敢如此大话嘲讽。
当下便有人忍不住道:“有本事去打巫祈啊……”
此话一出,以说话那人为中心的一圈瞬间寂静。
入门晚的弟子不知为何,却在这样沉寂的氛围里也不敢出声询问。而入门较早知晓这事的弟子却忍不住开口劝道:“师弟,莫要意气用事。观主说过此事不可再提……”
疾风袭来,离笑已然掠至身前,显然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
“哦?巫祈是谁?”
那弟子也未曾想到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真能被此人听见,顷刻吓得浑身僵硬,干巴巴地回答:“他原来也是我们青阳观的弟子……”
“那时他才是青阳观的第一人,除了先观主没人能治得了他。后来……”那弟子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声音含了些恨意在其中,“有一日他突然发作,屠杀了青阳观大半弟子……”
离笑眼里顿时迸发出兴奋的光,“有意思。”
“他如今身在何处?”离笑又问。
那弟子知晓这激将法是成了,稍稍松了口气,答道:“挽月教。”
再后来,离笑马不停蹄地跑到挽月教约战巫祈。
三十招内,离笑不可置信地败了。
鲜血自喉口喷出,反观对面却一派淡然。脖颈间表皮突出一块似有活物在里面移动,离笑咬咬牙,抬手抹去唇间血迹,“挽月教何时与西南巫蛊有牵扯?”
巫祈则轻飘飘地回他:“对付你,我还不需要西南巫蛊,这蛊虫不过是我试验所用。”
离笑从前在扶音宗时,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后出了宗门,那些修仙弟子也尽不入他眼,有的甚至连他两三招都接不住……
那是他头一遭尝到失败是何滋味,还被人以如此淡然地语气羞辱。一时之间道心破碎,口中又是一股鲜血喷出,竟是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此后他勤加修炼,却因体内蛊虫原因经常性走火入魔。
每走火入魔一次,他就带着一腔燃烧的怒火去找巫祈打一次架。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后来巫祈直接闭门谢客,再不应战。
是以,在听见巫祈嘲讽地问出自己是否又走火入魔时,离笑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目的:“当初和你一战是在挽月教,我觉着约莫是主场优势。你随我去扶音宗我们再战一场一决胜负。”
巫祈眉眼间浮现倦怠之色,看起来倒有几分无奈之意。
祝清安还是头一次看他露出这种表情,内心暗喜,心想这下终于有人来治你了吧。
然而她并没能幸灾乐祸多久。只因巫祈说:“我从不与手下败将再战。”
离笑闻言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劲风袭来,一阵强烈的弦音自离笑手里弹出,音波带起风浪挟裹着浓重的杀意劈来。
巫祈身形一闪,却蓦地想起那音浪所劈之处还有一人,不得不回身拔剑。只见音波化为利刃劈向祝清安,眼看着就要劈在她身上落个身死的下场。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过去。轰隆一声,原先身处的位置已然一片废墟。
尽管人被及时拉走,脖颈处还是被迅疾的音波划出一道口子,鲜血自上而下蜿蜒出一道艳丽的血痕。
祝清安浑然不觉,她两眼发蒙,心脏砰砰直跳,耳鸣不止。
“吓傻了?”离笑提着她仔细端详这张脸,确实仙姿玉色。不过显然已被吓破了胆,瞳孔扩张双目失神,倒显得少了些韵味。他贱兮兮地冲巫祈道:“你这小娘子胆这么小?”
挽月剑迎面而来,杀意喷涌,离笑急忙避开。那人却不依不挠,招招都是冲着死穴去,似乎真的不夺他性命誓不罢休。
“至于吗!”巫祈式式杀招,离笑手里拎着个人,躲得狼狈不堪,终于忍不住怒吼:“有完没完不就抢了你的小娘子吗!”
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哈哈一笑:“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诚心邀你扶音宗一战你不来,那我就把这小娘子掳去我扶音宗,你来是不来?”
“你可以试试。”
巫祈声音冷的似万年寒冰,“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