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这天，洋城的冬天没有北方那种能将世界染成童话的皑皑白雪，没有银装素裹的梦幻景象，只有一如既往的湿冷，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感觉像无形的、冰凉的指尖，悄悄划过皮肤，悄悄钻进衣领，贴着脊背，凉得人直打哆嗦，仿佛要冻结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天色灰蒙蒙的，低垂得仿佛要压下来，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带着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阳光都显得小心翼翼、吝啬光辉，像躲藏起来不愿露面。城市里的圣诞氛围并不张扬，没有主干道上璀璨夺目的灯光秀，也没有商店里震耳欲聋的圣诞歌曲。节日的气息藏在偶尔经过的行人手中的礼盒里，藏在橱窗里应景的小装饰里，透着一丝低调而温暖的柔光。
林伊然早早起床，拉开窗帘，外面没有雪，只有阴沉的天色，预示着这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节日。但她的心情，却像被点亮了一样，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期待和喜悦，仿佛连天空的颜色都无法影响她内心的明亮。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在衣柜前犹豫许久，对着镜子反复打量，换了三套衣服，才最终决定。
她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外表，甚至开始后悔平时没有好好减肥，望着镜中略显圆润的脸颊和身材，不禁咬了咬嘴唇，带着一丝小小的沮丧。最终，她选择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柔软的面料贴合着身体，像拥抱着温暖，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搭配一条白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既温暖又可爱，像一团冬日里的小火苗。她甚至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淡妆，让脸颊泛起自然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比平时更明亮、更充满期待的光，又含着一点即将赴约的羞涩。
“伊然，吃早饭了！”奶奶温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清脆声响和食物的香气，是日常温暖的召唤。
“来了！”伊然应了一声，最后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即将奔赴一场重要约会的期待和紧张，仿佛要去见一个能决定她世界色彩的人。
餐桌上，奶奶端着刚出锅的咸猪骨粥走了过来，香气扑鼻。伊然坐下，却发现自己几乎没有胃口，心跳得太快，胃里像塞了棉花，只是机械地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打扮好了？要去哪儿啊？”奶奶好奇地问道，眼神中带着慈爱和一丝探询，看出了孙女的不同寻常。
“和朋友约好了，去广场看圣诞树。”伊然轻声回答，声音比平时柔了几分，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客厅的钟表，生怕时间过得太慢，又怕它走得太快。
奶奶没有再追问，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天黑前早点回家，简单的话语里包含了全部的关爱。
她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城市广场中心，这是一个汇聚人潮、充满节日气息的地方。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手边紧紧攥着给秦逸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那是一条深蓝色的围巾，柔软的羊毛，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织的。虽然有些地方针脚不太平整，甚至带着一点点笨拙，但她把全部的心思、全部的期待和全部的温度都倾注在里面。她的心跳很快，带着兴奋和忐忑，脸上挂着充满期待的笑容，眼睛像雷达一样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希望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秦逸的身影，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轮廓。广场上人来人往，像一条流淌着节日快乐的河流。情侣们手挽着手，依偎着，脸上洋溢着甜蜜；家庭们带着孩子，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空气中跳跃；巨大的圣诞树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灯光，像一座梦幻的城堡，巨大的装饰品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气息，夹杂着糖果和热巧克力的香甜味道，温暖而诱人。
附近的咖啡店里传来欢快的圣诞歌曲，旋律像气泡一样在空气中流淌。一对年轻的情侣从伊然身边走过，彼此依偎，低声交谈着，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笑容。一个小男孩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圣诞树上的装饰，兴奋地跳跃着，声音清脆。广场中心的表演台上，几位戴着圣诞帽的年轻人正在准备一场小型音乐会，调试着乐器，试音，笑声朗朗，一切都那么生动，那么充满希望。
伊然站在圣诞树下，她仿佛置身于一幅幸福的画卷中，但自己却是画卷之外的一个旁观者。她目光不停地、带着一丝焦灼地扫视着四周，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她的眼神中充满期待，偶尔因为看到相似的身影而心跳猛地加速，又在看清不是他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感受到一股小小的失落。她时不时地看表，时间像蜗牛一样爬行，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然后，她再环顾四周，希望能在涌动的人群中找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熟悉轮廓。
然而，时间像不曾停歇的河流，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指针划过预定的时间，然后越来越远。秦逸却始终没有出现。最初的兴奋逐渐被焦虑所取代，期待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不安。她开始不停地看手表，心底的慌乱像野草一样疯长，每一分钟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她拿着几个硬币走到广场旁的公共电话亭，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脸上，带着冬日的寒意。犹豫再三，指尖带着颤抖，终于拨通了秦逸的电话，但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机械的嘟…嘟…声，一声一声，像敲在她心上，提醒着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也许他在路上堵车了……”她放下电话，轻声自语，试图用这个苍白的理由安慰自己，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变得越来越熙攘，更多的家庭和情侣涌入，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地涌入耳中，像巨大的浪潮，却让伊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孤独感，仿佛自己是这个欢乐世界的孤儿。圣诞树上的灯光依旧璀璨明亮，像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在渐暗的天色中变得更加夺目，却无论如何都照不进她逐渐黯淡、冰冷的心情。
伊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秦逸的电话，手脚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但始终无人接听。她的心情从最初的兴奋，到不安，再逐渐转为失落，最后变成了深深的委屈和难过，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眼前璀璨的灯光，却被她倔强地、用力地忍住，不让它们流下来。周围的欢乐气氛与她内心的失落和痛苦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她心上。
“他可能只是睡过头了……或者有什么急事耽搁了……他答应过的，不会不来的……”伊然不停地在心里为他找着理由，试图用理智去压下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手指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礼物的纸袋，纸袋已经被她捏得有些变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白色的骨头。但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寒冷的空气中很快变得冰凉，像冰冷的刀片刮在脸上。她赶紧抬手擦去，试图擦干，生怕被路过的陌生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看到她此刻狼狈的内心。
身旁走过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紧紧依偎着，女孩幸福地靠在男友肩上，他们相视而笑，眼中满是甜蜜和爱意。伊然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心中涌起一阵剧烈的酸楚和疼痛。广场上的灯光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璀璨，却衬得她内心的黑暗、孤单和悲伤更加深沉，仿佛被巨大的阴影吞噬。
她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从满怀期待，到焦虑不安，到最终的绝望。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手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才终于像一个被打败的士兵，垂下了头，放弃了这场漫长的、没有结果的等待。周围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欢笑声此起彼伏，像巨大的嘲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庆祝，只有她一个人，被遗忘在角落，被快乐抛弃。
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泪水止不住地流，在风中被吹得更加冰冷，像冰渣。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像被掏空了一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秦逸会爽约，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电话都没有，他答应过的“圣诞节见”，难道只是随口一说吗？那个简单的“好”，仿佛只是一场关于希望的梦，此刻梦已破碎。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地跟随着她的脚步，显得格外单薄和寂寞。公车站牌旁，几个年轻人正说笑着，手里拿着精心包装的礼物，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他们的快乐与伊然的悲伤形成了残酷的对比。伊然低着头快速走过，像一个逃兵，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看到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回到家，推开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奶奶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是家里温暖的守候。
“伊然，这么晚才回来，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广场上人太多了。”伊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却略显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她没有停留，快速走向自己的房间，不想让奶奶看到自己隐藏的难过和受伤。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目光，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伪装，让脆弱暴露无遗。她坐在床边，看着那个被自己紧紧攥着、已经有些变形的装着礼物的纸袋，看着里面那条她倾注了全部心意的深蓝色围巾。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次涌出，模糊了眼前的围巾和房间的一切。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漆黑一片，远处依稀可见节日的灯光闪烁，显得那么遥远和嘲讽。她拿起床头的加菲猫电话，冰凉的触感，又一次拨打秦逸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然只有冰冷的、一遍又一遍的嘟…嘟…声，像催命符，像嘲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轻声呢喃，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不解，还有深深的绝望。这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伤心，仿佛心被狠狠地撕裂，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地击碎。
这个她满怀期待的、特别的圣诞节，最终变成了她生命中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冰冷而刺痛。
——
伊然日记小结：
2004-12-25
不是所有等待，都有灯火。
我在人海中守着约，
只等到，天光暗淡，
和，心底，第一场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