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贾家的老规矩，家里出事了，所有人都得聚在荣庆堂那边。

    宋棠棠见到那边来人请之后，心中顿感无语，面上却依旧是忧心的模样：“按理说，老太太着人来请，当晚辈的很不该推辞。可是不巧，我家妹妹前些日子额头受了伤，这会子还没好，我实在是走不开。”

    来人没办法，谁也不能勉强病人一定到场，只能无奈离开。

    人走后，黛玉从她的屋里出来：“这可是要命的事。”

    宋棠棠眉毛皱了皱：“史家不至于要下杀手，再怎么样，两位史侯爷不会让双亲亡故的侄女去死的。”

    尤其是继承了兄长爵位那位，史湘云真要是死了，那他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最大的可能就是压着把名分定下来。”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如果她真的和宝玉发生了什么的话。”

    这种事，除了当事人，旁人也不可能完全清楚。

    黛玉突然道：“早前有个洒扫花园的小丫鬟，无缘无故的自己喝了药，当时说是她哄着宝玉吃她嘴上的胭脂，那会儿我记得我问了，宝玉说没有这回事。这事上，我是信他的，没做便罢了，做了的事，他也不会不承认。后来我听人说，是二太太不满意有人勾坏了宝玉，所以言辞激烈了些，那小丫鬟想不开……”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外头说平姑娘来了。

    “奴婢给二位郡主请安。”

    姐妹俩对视一眼，跳过了那话茬，宋棠棠开口问：“身子好点了？”

    平儿抿嘴一笑：“好多了，多谢大郡主关心。”而后又压低了声音：“我家奶奶叫我们过来说一声，那边荣庆堂有人递出话来，说是史家的两位侯夫人要定下云姑娘和宝玉的婚事。可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愿意，但二太太并没有出头，只……”

    深吸一口气，平儿不敢看上头人的脸色，声音更低了：“老太太把二爷和奶奶都叫去了，问说上次去扬州，林姑爷可有提起，提起宝玉和……婚事……”

    黛玉沉默了一下：“这是不愿意云妹妹定下名分，所以拿我来顶上？”

    平儿不敢吱声，宋棠棠拍拍她的手：“口说无凭，难道咱们就没长嘴了？”

    黛玉面上没有表情，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线：“我是那尿壶不成，需要就给提出来？”

    平儿：“！！！！”

    听到如此粗俗的话，平儿险些没站稳。

    宋棠棠开口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听说先大太太是张家的姑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后来生二表哥的时候没了？”

    平儿不明白大郡主为什么问这话，可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后，突然心底一颤：“对，先大太太之父曾经是那位的先生，后来坏了事了，张家遭了难，恰逢大太太即将临盆，所以生二爷的时候难产了。”

    宋棠棠点头：“先头还有一位瑚大哥哥，听说是四五岁的时候没了？”

    闻言，平儿的脑袋都快缩到脖子里了：“奶嬷嬷带着看荷花，然后腹部疼痛出恭去了，瑚大爷不幸落水身亡……”

    语毕，平儿不敢多留，赶忙请辞。

    人一走，黛玉直直的看向宋棠棠，突然问：“姐姐说这个是何意思？”

    “我就是想着，如果云姑娘因为婚事不成出了意外，你心中可难受？”宋棠棠反问：“不管是别人叫她死，还是她自己死，大概率下场不会好。”

    “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为何要难受？”黛玉心里慌乱，谁能叫她死呢？

    难道……她定了定心神，道：“可终归是一条人命，若是能活着，谁还能盼她去死了？”

    宋棠棠不语，倒是黛玉，眼泪落了下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府中都说老太太偏心，还说二房算计大房的子嗣，只为了将爵位留给宝玉……”

    擦了泪，她抬起头：“今儿不管成不成，这锅总归要落在我头上的，可对？”

    “大概率是要拿你顶缸，你得看开。”宋棠棠点头：“这事肯定你是不会同意的，但不妨碍你被拿出来堵嘴。”

    黛玉站了起来：“老太太很疼我的……”

    宋棠棠：“……”

    这话你要是信，就不会在屋里转圈了。

    “行了，别烦恼了，我看今日不错，咱们去铺子里转转，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经营的铺子如何？”

    “可老太太那里要真的？”黛玉开始不安了：“名声坏了便坏了，左右我是不打算嫁人的，可若真有事，这便是云妹妹的救命稻草，我……”

    宋棠棠侧头，看向林嬷嬷：“劳您去一趟荣庆堂，就说前些日子承恩公府上的小姐将帖子下到了林家，贵客相邀，我要去林家回帖，妹妹既然病着，那我就一道儿带去了。”

    因着林如海的大方，宫里给了信，若是姐妹俩有事，可以去皇后的娘家求助，眼下正好合适。

    林嬷嬷去那边走了一趟，贾母听完后，脸色瞬间就绿了，她可终于想起来俩外孙女是圣上圣旨亲封的郡主了，且婚嫁自由随心，任何人都做不得主！

    林嬷嬷说完就赶忙退出往林家去了，贾母和王夫人面面相觑：林丫头有身份挡着，倒是不好拿出来说嘴了，免得叫贵人怪罪，那眼下……面对着虎视眈眈的两位史侯夫人，婆媳俩的脑袋更痛了。

    有得是扯皮了。

    另一边，承恩公夫人接了林家的帖子还愣了愣，旋即想到老爷吩咐的话，赶忙吩咐人给自己的女儿送信，叫她准备着明日招待客人。

    次日一早，从林家老宅这边就有马车往承恩公府上去，双方虽没见过，可承恩公夫人有大家宗妇的教养，自然不会冷落了客人，便是府上的小姐，待人也很是亲和。

    再有黛玉很有才情，也招人喜欢，宋棠棠面上更是温柔细致，这一趟双方会面，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只没想回到了林家老宅的时候，林管家就说早上的时候贾家就来人了，已经等了大半天，说是老太太病了，想念两个外孙女。

    宋棠棠心说这病的可真及时，待见了来人，看到是平儿后，她还问呢：“这才两日的功夫，老太太怎么就病了呢？”

    平儿苦着脸：“是真病了。”说完，她看了看左右。

    宋棠棠摆手，让其他人下去，平儿这才开口：“史家两位侯夫人豁出去了，当场让人请了大夫来，说是家里的奶奶身子不舒坦，然后真的诊出喜脉了！”

    “偏宝玉是真的不记事，他不记得自己碰过云姑娘，后来还是云姑娘说有一次俩人夜间吃了酒赏月，就在西厢那边成的。完事之后还是翠缕把宝玉送到东厢的……”因着王熙凤有孕，平儿又到了“出小月”的时候，这几日被支使的团团转，脸色很不好：“翠缕已经招了。”

    “老太太当场就晕了，大夫说要好生养着，不能再动怒。二太太那边的意思是，宝玉早和薛家的姑娘定了亲，只是因为年岁小，没往外说，所以这次奴婢来，既是说老太太病了一事，也是奉命请您二位回去，参加，参加宝玉的订婚宴……”

    黛玉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早知道二人不会有结果，自己也差不多放开了，可听了这话还是心底一痛：“他要有妻子了……”

    见她神思恍惚，坐在一边的宋棠棠有些纳闷：不是已经放下了吗？怎么又这般模样？难道这就是宿命？

    她不是很信宿命，所以绣鞋一出，她狠狠地给黛玉来了一脚：“妹妹，表哥即将订婚，咱们当表妹的，可要好好选贺礼才是。还有薛家姐姐也不是外人，咱们这贺礼，可是得准备双份的！”

    平儿当方才没听到黛玉说的话，略等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就往贾家去。

    只没想刚进贾府，这还没来得及去棠音院休整一番，结果留守的二等小丫头就赶忙来报信：“姑娘，出事了！”

    ***

    可不是出事了吗？

    平儿走的太快，自然不知道王夫人说儿子和薛宝钗定了婚事之后，史湘云就一脸的心如死灰，而后趁人不注意，直接冲向了锦鲤池。

    如今虽已开了春，可池水还凉的很，这不，被人捞上来之后裙子下头全是血。

    “啊！！！”

    这可了不得！

    追出来的贾宝玉当场就应激了！

    王夫人见此却是心中一喜，赶忙说：“这孩子，大冷的天怎么还脚滑了呢？瞧这可怜的，女子来了月事最是受不得冷，既是在我家落了水，那我家便出养身银子……”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将史湘云小产一事按在月事上！

    “欺人太甚！”保龄侯夫人怒了，顾不得修养，反手给了王夫人一个大嘴巴子：“王氏你简直是畜生心肠！”

    湘云脑子不好使，那总归也是史家的人，她们家没教好姑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那是史家应得的报应！

    “我们今日带着湘云来，知道你的脸皮，本也没做你们会负责的指望！”忠靖侯夫人指挥婆子拦着王夫人身边的丫头：“我们就是要叫这丫头脑子醒醒！”

    可我们家自认倒霉，不代表你姓王的能如此混账！

    王夫人被打了一巴掌，再也维持不住慈悲的表情，脸更是铁青：“你们家养出的好姑娘!成日里往男人的屋里钻，同样是客居的表小姐，怎么不见旁的姑娘像她这样？”

    听了这话，保龄侯夫人又是一巴掌甩过去，紧接着就拽着王夫人的衣领子将人拖到了贾母的床前：“好叫二太太知道，我们家这姑娘可怜，自幼没了双亲，可我们当叔婶的也没亏待了她！嫁妆等物都是自小就备下的，甚至家中还给相看好人家的公子！”

    贾母躺在床上，闭着眼装听不着。

    保龄侯夫人冷笑：“可咱家的姑奶奶倒好，我们当长辈的教导女孩儿在女红上费心，往后嫁人好讨得长辈的欢心，可结果呢？姑母您成日里在外头说我们当叔婶的是黑了心肝的，叫她小小年纪做家事！”

    天杀的！

    史家好歹一门双侯，至于叫侄女做针线活养活自己吗？

    “三五不时的将人接来，说是好好教养，结果就将我家姑娘教养成这样？”保龄侯夫人顾不得脸面的，粗暴的把贾母晃醒：“姑母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往后史家可没有贾家这门亲！”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

    贾母不得不起身：“何至于此？”

    她看向王夫人：“宝玉订婚的事，你这个亲娘做主便做主了，可史家的姑娘也不是无名无姓的，这样，我做主了，往后叫湘云也进门，二人不分大小。”

    相比起来，她更喜欢自己的外孙女，可这事老二家的不愿意。

    虽她也很想叫宝玉娶一个真正的皇家贵女，可元春还没有熬出头，不能给她弟弟撑腰，如今出了这事，也是没法子。

    罢了，薛家便薛家吧，等元春出了头，打发了薛家丫头也便宜。

    王夫人捂着脸：“咱们这样的人家，纳妾就是纳妾，可不分大小，那是乱家之源。”

    保龄侯夫人看向躺着的侄女，冷声道：“你总怨我们对你不好，如今我再当一回恶人。”

    “政二太太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人家只愿意给你一个妾的身份。你若是看得开，回去好好养身子，咱们家在军中也不是没人，到时候在你叔叔手底下挑一个，有史家在，保管女婿不敢欺辱你。”

    “可你若是宁愿留下来做妾，那史家可就没有云姑娘了，回去后我们就说你得了病没了，到时候有政二太太这么个婆婆在，后半辈子就是生不如死。”

    话说完，她看向贾母：“姑母可满意了？我史家再如何，那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可薛家有什么？有个成天惹祸的继承人？”

    “如今叫娘家的姑娘给孙子做妾，您这位老封君可真是有本事！只望您那地下的好侄儿，半夜不会来找您！”

    贾母叹气：“你也不必跟我说这气话，我再是没有坏心眼的。”

    她态度强硬起来：“我说了，二人同为妻，不分大小！”

    “婶婶！”史湘云突然开口：“把我送去庙里吧！”

    众人齐齐向她看去，只见她脸上一滴泪也无，看了眼贾宝玉，而后说：“我到底是个俗人，还是怕死的，回头就说史湘云病逝了吧。我想活着，到时候就说我是旁支的守寡妇人，只望二位婶婶原谅我年幼不知事，过几年再操劳一回……”

    贾宝玉看着她，呆了半响，突然发疯：“我不要娶宝姐姐！太太，我已然做错了事，不能连累无辜女子，我要娶云妹妹做妻！”

    宋棠棠带着黛玉过来的时候，刚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

    黛玉心口一痛，口中瞬间泛起腥甜，她不想叫人说嘴，赶忙将帕子捂在嘴边，擦去了嘴角的血迹。